如果黑猩猩画得足够好

我业余码字多年，虽然稿费没挣到多少，但对写作多少有些感觉。杂志上的文章，我一眼就能看出哪一篇文章可能是用AI写的，它在语法错误的句子中透露：义经伊美瑠拥有一整面墙的精致锅具。而我恰巧知道，义经伊美瑠没有，拥有一整面墙精致锅具的人是著名诗人奥登。我为何对精致锅具的所有者如此清楚，因为义经伊美瑠、奥登、精致锅具曾在我之前的某篇文章里同时登场，我对它们做了阐述。

曾有记者问美国作家威廉·巴勒斯：“黑猩猩画不出抽象画，对此你并不会感到不安，是吗？”巴勒斯回答说：“如果黑猩猩画得很好，那就不会。”我的感觉与巴勒斯类似，如果AI写得足够好，我就不会不安，那意味着这个行业已经拥有了能够完全替代我们这些写作者的先进工具，我们可以心悦诚服地全然认输，转而去找点别的乐子。我们平常总是嚷嚷着工作艰辛、缺乏快乐玩耍的时间，现在，解救我们的英雄出现了，我们有什么理由感到不安呢？

不支持AI写作的人，就是抵触世界进化的人类，我建议，他们的每餐饭食应该从钻木取火开始，他们的每件衣服应该从棉花种植开始，他们的信息传递应该从繁育信鸽开始。

但现在，我的确感到不安，因为AI写得不够好。它好似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在信息的浩瀚海洋里搜寻、剪切、重组，将结果展现给人类。在表现出令人惊叹的天赋的同时，也暴露出了很多令人捧腹的稚嫩。它或许能够体现原创性，但它缺乏独特性。但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它云淡风轻地就抢走了我的稿费。我在截稿日前灵感枯竭、熬夜赶稿，它几秒之内就能文思泉涌、潇洒出文；我为了刺激灵感，花费颇大地狂喝咖啡，它赛博乞丐般地内卷，电费只要五毛一度；我对编辑的评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毙稿一篇仿佛要了我的命，它情绪稳定、平静如水，一篇不行，再来10篇。

我向编辑求证那篇文章是否为AI所写，那位富有创新精神及实验热情的编辑笑而不语。我暗自揣测，操控AI写出那篇文章的作者或许就是她。谁会不喜欢一个没有创作瓶颈、24小时待命、可定制文风且不用支付稿酬的性价比之王呢？

不过，在AI尚未彻底占领写作领域之前，我还会继续写，而且，我估计它也没法彻底占领。美国小说家菲利普·罗斯曾经说过，在写作过程中，你可以卖你的朋友、卖你的家人、卖你的情人、卖你自己。很不巧，AI没有朋友、家人、情人和“自己”。所以，AI与人类不妨井水不犯河水，它写它擅长的，我写我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