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公

作者: 骆丁光

牧公其实是我的堂舅公,我奶奶的堂弟。原本我不知道他是奶奶的娘家人。舅公本名曾牧祥,是远近闻名的乡村老中医,从业六十多年了,认识他的晚辈大多亲切地尊称他为“牧公”。“阿公”是客家人晚辈对长辈的一种尊称。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来到气势恢宏的“大夫第”。这座有一百六十八间房子,历经了两百多年岁月风雨的洗礼,且保存完好的五角楼,在我家乡的县城并不多见,至今仍然有人在此居住,也堪称奇迹了。不过,也算与时俱进,住人的房间安装了空调。“大夫第”是曾贡于1829年所创建的。曾贡本名曾锡珍,又名曾蕴山,是一个地道的乡间学子。他通过科举改变命运,官至清朝江西赣州府知府,管辖赣南十七个县。曾贡一脉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后裔。这个小村的祠堂与周边的宗祠显得不一样,祠堂悬挂“大学祠堂”。由此可见,文脉在这个小山村得到了传承,家风在这里得到了延续。

在朋友的引领之下,我们一行来到牧公的家。牧公从家里走出来,他中等身材,略显瘦削,头发乌黑,脸色红润,声音洪亮,衣着干净得体,给人一种斯斯文文、学识渊博的感觉。仅凭外貌,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八十多岁的年纪联系起来,怪不得不知情的人说他看上去像六十多岁。当我得知这一带都姓曾后,我便将奶奶的名字说了出来。牧公不假思索地说“我姐”。我接着告知我父亲的名字。牧公说小时候他就知道我父亲了。我当即与父亲通话确认,牧公正是我的舅公。记得那天晚上,牧公回忆起上几代人的往事,仍然清晰如昨,记忆力的确超乎常人。

牧公不愧出身中医世家,三代人服务乡亲逾百年。牧公的父亲擅长中医,其儿子业叔也精通中医,至于上面几代人有无从医我不得而知,三代人行医是有据可查的了。三代人都是扎根乡村从事治病救人的行业。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作为曾贡后裔的一大家人,遭受了种种磨难,众多亲族奔走四方,只有牧公一人留在祖居地。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牧公说,他十八九岁时,想跟他的父亲学医,他父亲明确告诉他:“儿子呀,想学医,顶多能吃饱饭,想靠这个挣钱发达是不可能的。即使躺在床上能起来,也要给病患就诊解除痛苦。”这其实是告诫他,对病患要有悲悯之心。很长时间内,乡邻生活艰苦,以往大多时候在温饱线下挣扎。牧公作为一名乡村中医,想过上比别人好的生活简直就是奢望。

在牧公简陋的诊室,悬挂着各地病患治愈后送来的锦旗,大有褒扬之意。牧公也将口碑看得极为重要,在他看来,医德要摆在首位,要与患者感同身受。他是全能医生,把脉问诊、开处方、择药等环节,都由他一个人从头到尾完成,连个助手也不用。他的诊室没有招牌,就设在他家里,也不需要竖招牌,病患大多是慕名而来,来自省内的广州、深圳、惠州等地,甚至湖南、安徽等外省也有人远道而来求医问诊。我多次观察牧公治病,见他总与病患闲话家常以缓解其紧张心态。他笃信治病首重药材,认为好药材如同战士手中的武器。他采购回来的药材,品质优于市面常见。不仅如此,每一批药材采购回来之后,他都要亲自挑选、把关,把品质稍差的毫不吝惜地扔掉,严格净制后才放心使用。按照他的话说:“这可是给病患吃进去治病的,容不得半点儿戏。”

牧公性情豪爽,谈笑风生间透露出他这个年纪老人少有的豁达。他也喜欢喝点小酒,也喜好家乡的各种美食,闲暇之余也中意三五知己相聚一堂,一起品茶,聊聊家常。讲到兴高采烈之际,他也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大声说话,完全看不出八十多岁的龙钟老态。心态决定心情。健康的身体才能让人有尊严地活着。

牧公今年应有八十五六岁了,属于上了年纪的人了,但是他依然没有停歇下来,依然坚守在乡村医生的岗位上,依然守护着乡亲们的健康,在乡村默默地发着他的光和热。牧公缺衣少食吗?当然不是。人要有寄托,也要有情怀和担当,否则就会陷入精神空虚的无聊之中。大医精诚、悬壶济世,在牧公的身上得以完美体现。这难道不值得我们这些后生学习吗?在牧公面前,我们这些后生哪好意思、哪有资格“躺平”呢?

人生,就是要像牧公一样奋斗不息,在各自的位置上不停地绽放新的光彩,体现各自的人生价值,服务社会,造福于民。

上一篇: 受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