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学视角下双声词和叠韵词的翻译

作者: 周湘

接受美学是文学批评的一种理论,是一个以读者为中心的独立的理论体系,是当代西方文学理论中的重要流派。它认为任何文本本身都不能产生独立的意义,文本存在的意义尚不定性,只有通过阅读才能实现其意义。阅读的过程就是作品意义物化的过程。由于个体差异,读者会受到社会背景、文化素养、生活经历、个人偏好等因素的影响,因此结果必然呈现多样性。因此,这一理论强调读者接受信息的重要性,读者在此过程中是主动的,是推动翻译创作的动力。

《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其中双声词与叠韵词的使用为其一大特色。双声词是指两个汉字的声母相同的双音节词。叠韵词指的是两个汉字的韵母相同或相近的词语。据笔者统计,《诗经·国风》中一共有二十四个双声词,三十二个叠韵词。双声词与叠韵词的使用增强了整首诗的节奏感,使《诗经》更具音乐性和感染力。

在接受美学的视角下,本文以《诗经·国风》为例,通过期待视野、审美距离和视域融合三个维度,对比许渊冲和理雅各的英译本,分析双声词和叠韵词的翻译,以及从读者的角度赏析两个译本达到的翻译效果。深刻理解和把握原语与目标语文化内涵的同时,译者应考虑目标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角色,在翻译中力求还原原诗的神韵。

一、拓宽期待视野

期待视野(Horizon of Expectations)是接受美学理论中最重要的概念,是指读者在文学接受活动中,因以往的经验、兴趣、修养和理想而形成的对文学作品的一种要求和欣赏水平,在具体的阅读中表现为一种潜在的审美“期待”。期待视野是在作者、作品和读者中形成的,即期待视野是指“由接受主体或主体间的先在理解形成的、指向本文及本文创造的预期结构”(金元浦《接受反应文论》)。如果读者的期待视野受到限制,作品的影响力就会大打折扣。因此,作为译者,在译文中应该拓宽读者的期待视野。

例1原文: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许渊冲译文:

Like lard congealed her skin is tender, /Her fingers like soft blades of reed;/Like larva white her neck is slender,/her teeth like rows of melon-seed,/Her forehead like a dragonfly’s.

理雅各译文:

Her fingers were like the blades of the young white-grass;Her skin was like congealed ointment;Her neck was the tree-grub;Her teeth were like melon seeds;Her forehead cicada-like; her eyebrows like(the antenna of)the silkworm moth.

在例1中,“蝤蛴”是一个双声词,声母都为q。整句诗从手、皮肤、颈项、牙齿、眉目五个方面,通过比喻与排比,将一个美人描绘得栩栩如生。词义方面,“蝤蛴”原意为天牛的幼虫。许渊冲将其翻译为larva(幼虫),理雅各将其翻译为tree-grub(蛆)。此外,许渊冲的译文连用五个like,将原文的排比展现在了读者眼前。一三句结尾都为-der,二四句结尾为-eed,且larva后巧妙地用了white这个词,larva的最后一个音节的发音与white的第一个音节的发音相似,造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押韵,使译文读来朗朗上口。站在读者角度看,理雅各的版本是散文的片段,而许渊冲的版本就像一首小诗,在形式上更贴合原诗。

例2原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许渊冲译文:

By riverside a pair/of turtledoves are cooing;/There is a maiden fair/whom a young man is wooing.

理雅各译文:

Guan-guan go the ospreys, on the islet in the river.The modest, retiring, virtuous, young lady:-For our prince a good mate she.(Footnotes:“雎鸠”,a bird of prey, of which the male and the female keep much apart...)

在例2中,句子中的“窈窕”为叠韵词,意为文静贤惠的样子。许渊冲此处将其译为fair(美丽的)简洁明了,为了达到“音美”效果,与译文第一句押韵,故而将fair置于maiden之后;而理雅各将其译为modest、retiring、virtuous(谦虚的、隐逸的、贤惠的),用了三个形容词更为具体地修饰淑女的品性。“雎鸠”为双声词,意为一种水鸟。理雅各的译本中为了避免读者对于这个词语的疑惑,添加了脚注。而这个脚注源于中国另一部典籍—《尔雅》。理雅各解释,雎鸠是鹰的一种。从读者的立场来看,他们可以很容易地理解雎鸠。理雅各意识到目标读者受到了一些知识约束,并尝试利用脚注进行补充说明。在雎鸠的翻译上,他注重对雎鸠的定义,体现了翻译的严谨性。在许渊冲的版本中,“雎鸠”这个词被翻译成斑鸠(turtledoves),他没有添加任何注解。虽然“斑鸠”这个词不太准确,但其还有情人的意思,为译文营造了一种浪漫的氛围。在修辞上,原文运用了比兴的手法。通过对雎鸠的描写,作者真正想表达君子与淑女之间的爱情故事。turtledoves这个词的后部分会让人联想到love,这是向读者展示这个浪漫故事的另一种方式。但有时由于目标读者的知识有限,使用注释可以更为直观地传达原文的信息。

《诗经》中一些具有引申意义的词语,对外国读者来说是非常特殊的。为了在翻译准确的同时,传达中国特有的文化意蕴,直译可能是译者们选择的技巧。“诗歌翻译美学旨在求真善美,即翻译的真实性、正确性和艺术性。”(王闽汕《从美学角度看〈诗经〉中叠词的翻译》)另一方面,由于英汉文化差异很大,一些文化词汇在目的语中没有与之对应的词。在认识到目标读者有限认识的基础上,译者应尽量扩大读者的期待视野,从而帮助读者理解原文。

二、缩短审美距离

审美距离(Aesthetic Distance)就是读者的期待视野与实际文学文本之间的距离。在接受美学中,“审美距离,决定了文学作品的艺术风格”(姚斯《走向接受美学》)。当读者沉浸在文本中时,作者就会成功地缩短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审美距离。为了缩短审美距离,译者应该关注受众的文化背景和语言模式。

例3原文: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许渊冲译文:

Water flows left and right/Of cresses here and there.

理雅各译文:

Here long, there short, is the duckweed. To the left, to the right, borne about by the current.

在例3中,“参差”为双声词,意为长短不齐的样子。在许渊冲的译本中,我们不难发现,此处他做了省译,并没有直接翻译出“参差”的意思;而理雅各将其译为了Here long, there short(这里长,那里短)。一方面,许渊冲的版本更侧重于荇菜在水下的情况,它随波逐流,分散在各处;另一方面,他想通过押韵为读者创造声音之美。至于理雅各的版本,“参差”这个词是直接翻译的,读者会发现这个植物的长度是不规则的,这更贴近原文。此外,理雅各的译本两句译文在形式上也有所贴近,拉近了读者与译文之间的审美距离。

例4原文:

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许渊冲译文:

With me he seems to flirt;/My heart feels deeply hurt.

理雅各译文:

With scornful words and dissolute, -the smile of pride.

在例4中,“笑敖”为叠韵词,两个字的韵母都为ao。“笑敖”意为取笑,是一个动词。这句诗写出了写出男子傲慢、戏弄的态度。从译文来看,理雅各采用了转换法来翻译这个句子,即他把动词变成了名词短语scornful words and dissolute。通过对英汉两种语言的对比,英语总体上是静态的,而汉语是动态的。理雅各的版本也体现了这一点。这种转换是缩短译文与目标读者审美距离的一种方式。而许渊冲的版本很注意押韵。虽然“笑敖”的翻译不能表现,但flirt和hurt这两个词使用了押韵。从句子结构上看,理雅各的译文缩短了审美距离,更容易被读者接受。

因此,为了使译文符合目的语的表达、方法和习惯,有时译者可能会使用转换、省译法来进行翻译。译者可以对原句的词性、句式、语态进行转换或省略,使之符合读者的习惯,从而拉近读者与译文之间的审美距离。

三、融合作者与读者的视域

译者有自己的视域,读者也有自己的视域。根据伽达默尔的说法,理解的过程就是理解者和文本两种视域交融的过程。这种差距是由社会文化背景造成的,任何人都无法避免。因此,两个视域应该相互交融,实现视域的融合。

例5原文: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许渊冲译文:

She does nothing in bed/Tossing about her head.

理雅各译文:

Waking or sleeping, I do nothing; On my side, on my back, with my face on the pillow, I lie.

在例5中,“辗转”既是一个双声词,也是一个叠韵词。“辗”和“转”两个汉字的声母都为zh,韵母都为an。“辗转”这个词意为一个人翻来覆去,来回翻转。这句诗描写了主人公心有所思、卧不安席的生活状态。对于译者而言,在忠实的情况下,译文难以将“辗转”这个词蕴含的“音美”所表达出来。我们可以看到,理雅各在译文中将“辗转伏枕”翻译成“On my side, On my back, with my face On the pillow, I lie”;而许渊冲在译文中站在第三人称角度,则把它译为Tossing about her head,较为简洁明了,而且,bed与head押韵,toss about还被翻译出了折腾、翻来覆去的意思。从读者的角度来看,如果他们只阅读理雅各的译本,可能不会体会到主人公在多大程度上无法入睡。然而,toss这个词却描述出了主人公因为深深的思念惆怅,饱受折磨难以安眠的画面。这样的翻译才能让原文与读者的视域交融,便于理解。

总而言之,本文从当代西方文学理论中的重要流派—接受美学的角度浅析了《诗经·国风》中双声词与叠韵词的翻译策略。本文通过对许渊冲与理雅各两个翻译版本的比较,同时结合期待视野、审美距离和视域融合三个维度,分析了二者达到的翻译效果,具体总结出了双声词和叠韵词的一些翻译方法,让读者对二者的翻译有了更为清晰而深刻的认识。许渊冲的翻译非常注重形式和音韵,他的译本是“音美”“意美”和“形美”的结合体。对于汉语中的一些双声词或叠韵词,虽然在翻译中很难做到对等,但许渊冲尝试用其他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而理雅各则试图尽可能准确地向读者传达原文的信息,拉近读者与译文之间的审美距离。由此可见,拓宽期待视野,缩短审美距离,融合作者和读者的视域,可以使译文更容易被读者接受。于典籍英译而言,译者更多地需要从美学角度出发,将多种译法糅合在一起,从整体上还原出原诗的神韵,使目标读者知之、赏之,从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跨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