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糕

作者: 叶北海

高家把人扭送到县衙时,师爷正陪县令下棋。

偷得浮生半日闲。师爷把手里的车马炮一放,得,又偷不成了。

县令犹豫着要不要率骑兵过河,头也没抬,老规矩,你看着办。

这不成。来的是西关高这帮小卒子,过了河就只知道横冲直撞,我可惹不起。

你呀,当这个刀笔吏,图啥?县令摇头苦笑着去了大堂。

这是一件斗殴伤人案。

案子很简单:卖切糕的刘一刀沿街叫卖,不知不觉转悠到了西关。

切糕,正宗的刘一刀切糕——卖喽!他吆喝得起劲儿,却惹怒了一个人——高升。高升像个炮仗一样出了门,远远指着他怒喊,卖切糕的!

刘一刀以为买卖上门,连忙答应,正宗切糕,大兄弟,你要多少?

高升上去就推了他一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是哪儿,西关!能让你卖切糕?

师爷眉头紧皱,西关高,一把刀。高家是潍县的高门大户,在西关聚族而居,人丁兴旺,家大业大,做事也霸道。切糕,不就是“切高”吗?

也难怪高升发火。

推搡间,切糕担子给撞翻了。

刘一刀也是个狠人,拿着刀比画,你欺人太甚,还一把刀?让你们瞧瞧,我就是专门“切高”的刘一刀。

结果,高升被砍伤了。

师爷瞅了高升一眼,他的胳膊包扎过了,吊着,上面透出血丝。

高升,你伤势如何?县令开始审案。

高升梗着脖子,就凭他伤得了我?笑话!

话没说完,他叔伯拿手捅他后腰。就连刘一刀都不认这句话。

县令一拍惊堂木,镇住高升,转头又问刘一刀,你是看不惯高家,特意来找碴儿的?

这——刘一刀不敢接话了。

高家那边嚷嚷起来,就是就是。

县令准备宣判。案犯刘某,寻衅滋事,持刀伤人,着令——

师爷连忙咳嗽了一声。

县令问他,师爷还有话说?

师爷笑了,我看刘某伤得也不轻,是不是酌情考虑一下?况且,他孤身一人面对十几个恶汉,一时紧张,误伤也是难免的。

县令苦笑着摇头,改了宣判结果:刘某持刀伤人,高家聚众斗殴,双方各自休养,互不相欠;另,刘某损失切糕一担,着令高家照价赔偿。

高家人个个铁青着脸,尤其是高升,恶狠狠地瞪了师爷半天。

第二天一早,师爷刚给儿子熬完药,就听见外边有人“切糕切糕”喊个不停。师爷皱着眉头出门,刘一刀又被高家人围住了。不过这次没人动手,都拉着长脸听刘一刀吹嘘。

看见师爷,他们让开一条路。

刘一刀鞠了个躬,小人见过青天大老爷。

旁边有人抢接话茬儿,少见多怪了吧?西关高,一把刀,说的就是师爷高廉,咱潍县城排名第一的刀笔吏,手中刀笔最是公平公正。

啊?刘一刀的笑容僵住了。

还有人说,昨天被你砍伤的高升,是师爷的儿子。

啊?刘一刀的脸黑了。

高廉挥手,瞅着刘一刀紫黑肿胀的脸,昨天没追究你“寻衅滋事”,怎么,今天又来“切高”?

刘一刀连忙否认,昨天高家赔了糕钱,却没吃到糕,今天我特意做了一担,让大家伙儿尝尝鲜。

多谢你的好意。高廉屈指在刘一刀手腕上一弹,顺手接过从他手中掉落的刀,唰唰唰唰,把糕切成几十份。

一家半斤,分了吧。

高家子弟上手哄抢,更有好事者拿一块过秤,师爷,您今天这刀法不准,都九两多了。高廉接过秤杆,摩挲着上面的铜星,刘一刀,你知道一斤为啥是十六颗星吗?

刘一刀满脸茫然。

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北斗注死,南斗注生;由生到死,所求者,不过福禄寿而已,合为十六星。高廉说,你这秤半斤就差一两多;一斤少说也差二两半。福星禄星,你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再贪心,伤了寿星,怕是要折寿。你好自为之,我手里不光有笔,也有刀。

说着手腕一抖,把那柞木秤杆震断了。

拂袖,转身,高廉迎着刚爬上城楼的朝阳,向县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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