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盏灯笼

我的父亲是晚清秀才，民国时期，他给周村的商户做账房先生，足迹遍布济南、青岛、五莲等水陆码头。那个时候叫跑江湖。

有一年，父亲回家探亲，正赶上土匪攻打左家庄。

我家就在左家庄，它位于黄河入海口。左家庄是个大村子，村里有集市。方圆百里，没有这么大的村庄。道光十五年，左家庄出过两名进士，一个叫张铨，一个叫李佐贤（我们家族的代表人物）。

那时候已实行村民自治，村庄有围墙，有护庄河，四门有土炮镇守。村里有民团，到了晚上，四门关闭，围墙上有民团的人巡逻。

1928年4月下旬，土匪四大团中的孙振友、张和源部，联络并收买了败逃利津的军阀张宗昌的余股黄凤岐部200余人，一起攻打左家庄。

父亲回村后的第三天，左家庄被围困。那年我10岁。外面整天枪炮声不断，大人们愁得唉声叹气。我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土匪连续围困、攻打左家庄十几日，于5月14日夜里攻破了左家庄。土匪挨家挨户搜刮钱财，遇到反抗者，挥刀就杀。

土匪攻破左家庄前，父亲就预感到不好，他闷头思索了好久。

我爷爷会做灯笼，靠卖灯笼贴补家用。没卖出去的灯笼被放在一个闲置的房子里，用竹竿串着。父亲数了数，灯笼共有四五十盏。父亲数出了32盏，让我帮着把它们挂在正对大门的墙上。

灯笼一共挂了3排。上面一排挂3盏；中间一排挂8盏；下面一排挂得最多最密，有21盏。

土匪攻破左家庄的时候是晚上，家家户户没有点灯，只有我家的32盏灯笼闪着诡异的光。          土匪来了，家家关门闭户，唯有我家大门洞开。父亲特别叮嘱，开着大门。在这场浩劫中，土匪共屠杀村民70人，劫走财物无数，却对我家秋毫无犯。

许多年后，村里来了工作组，调查土匪来时我家挂灯笼的事。父亲是这么说的，老爷子做好灯笼后，总是要先点一下试试，像是一个仪式。

工作组的人说，不是为了欢迎土匪进村吧？

父亲笑了。

工作组的人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便不了了之。

遭土匪蹂躏的那个左家庄，1934年被洪水淹没，现在的左家庄是另外选址重建的。

江湖上有句话：“青莲白藕红荷花，三教原来是一家。”

青莲指青帮，白藕是白莲教，红荷花是洪帮。后来的红枪会、小刀会、红灯照、义和团等，都是白莲教的延续。

近代民间说的三教九流的三教，指的就是青帮、白莲教、洪帮。

洪帮有句暗语：“三八二十一。”把洪字拆开来念，正合。

父亲让我在墙上第一排挂3个灯笼，第二排挂8个，第三排挂21个，是要表明这里住着江湖人。不管是洪帮、青帮、白莲教，都是江湖人。土匪和军阀中有懂规矩的人，因此未踏进我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