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字飞过山坳:四十年,一梦生根

作者: 眸弋

转眼间,这本杂志已经走过40年。我想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献给《婚姻与家庭》,献给我的奶奶。

1996年,我出生在河北省张家口市一个被群山包裹的小山村。春日的山风裹着杏花香,夏夜的蛙鸣与溪水声交织,秋收的玉米堆成金色小山,冬日的雪把山坳染成一片雪白。可这四季如画的风景,却锁不住一颗渴望向外张望的心。村里没有书店,唯一的信息来源是家里那台时好时坏的黑白电视。大人们的精神生活,全寄托在晚饭后的闲聊里—谁家媳妇生了娃,谁在城里打工被扣了工钱……兴起时甚至会拍腿大笑。

小小的我听腻了大人聊天。妈妈会给我买几本小人书,我翻了又翻,把每一幅图都摩挲得起了毛边,实在没什么新奇玩意能打发那些漫长又无聊的时光。

直到有一天,小伙伴神秘兮兮地拉住我:“我爸从城里带回了‘大人书’,你敢不敢来我家看?”

他的爸爸是村里唯一上过大学的“文化人”,戴着一副圆框厚底眼镜,打工回乡时不像别人背着大包小包,而是抱着一摞沉甸甸的书。那些书封面印着醒目的字,内页有密密麻麻的铅字,偶尔夹着几幅插图,其中有一本杂志是《婚姻与家庭》。小朋友都管这种书叫“大人书”。

还记得我们一群孩子围坐在他家炕头,像分糖果般传阅那些“大人书”。可每次轮到我时,总被催促:“你看得太慢了,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所以,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才能轮到我。可阅读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婚姻与家庭》的故事是那么吸引人,我看得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借回家去看。每次从他家里回来,我都是失魂落魄的。

奶奶瞧见了便问:“怎么不高兴了呢?”我鼻子一酸:“‘文化人’家里的‘大人书’,我总是抢不到。”

“不哭,奶奶给你整‘大人书’去。咱们今天吃山药窝窝,蘸你最喜欢的肉汤好不好?”奶奶慈爱地拍着我的背,给我递来手绢。我一听有山药窝窝吃,便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

但奶奶还记得我的委屈。她不识字,挨家挨户问“有没有带字的厚本子”,最后竟抱回一沓医院出的疾病预防宣传册给我:“这也是‘大人书’!”

奶奶笑得满脸褶皱绽开,我却在学校被同学举着宣传册哄笑:“你家有人要看那方面的病吗?”刺耳的笑声中,我死死攥紧那叠纸,扯着嗓子喊:“等我长大了,不光要自己买‘大人书’,还要把名字印在上面!”

十几年后,我的文章竟然真的刊登在当年那本大人书上,文章标题是《幸好有你》。收到杂志那一刻,我激动地发了朋友圈。童年的回忆也如潮水般袭来:昏暗的土屋里,一群孩子争抢旧杂志;奶奶佝偻着背,在夕阳下翻捡废品站的纸堆;我蜷在被窝里,就着手电筒的光亮抄写“大人书”里喜欢的句子……那本被我们当作珍宝传阅的杂志,正是《婚姻与家庭》。

这本杂志为我种下了文学的种子。后来,我一直坚持写作,一路成为签约小说作家,还有一个同为小说作家的老公。在无数个码字的深夜里,我都会想起小小的我和“大人书”的故事。她让一个女孩相信,铅字能长出翅膀,带人飞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