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支铅笔
作者: 牛新印每到春天,每当看到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嬉笑着上下学的时候,我便会想起二孩,我儿时的伙伴。
二孩跟他奶奶过,他爹不知啥时候死的,反正他爹死后他娘就嫁人了。他娘嫁人的时候要把二孩带走,他奶奶不依,给硬夺了回来。
那时候大家都穷。二孩和奶奶更穷。家里没有劳动力,全靠生产队救济。但生产队时不时地分点儿菜呀、油呀和其他小福利什么的,那就没有他们的份儿啦。
那时很多孩子都是八岁开始上学。二孩奶奶也把二孩送进了学校。那时候上学没有什么学杂费,只要学生自己花几分钱或几毛钱买些铅笔、作业本之类的。
我和二孩在一个班。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二孩光长年龄不长个子。他黑瘦黑瘦的,像只猴子,仿佛比别人多吃了什么好东西,上蹿下跳的,兴奋得很。分座位的时候,个子不高的他却分到了最后且靠墙角的一个座位。
二孩不嫌。
像个猴子的二孩却没有猴子的聪明劲儿,上课时总是安分不了,不是给前排女生背后画个小人儿,就是把好好的一支粉笔研成末,放在纸上吹到前排女生的头发上,好端端的女孩变成了“白毛女”。
那时候的课桌就是几块砖头架上一块长长的木板。去座位从不走寻常路的他,总会从第一排蹦跳着落进最后一排那个属于他自己的角落。有时候,呼啦一声,他踩塌了别人的课桌,引来一阵叫骂声,接着还有追打声。挨过打,二孩还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二孩还有别的毛病——喜欢戳逗比他大的男生,最后总要挨一顿打;还欺负女生,用脚踢人家,或者用胳膊肘捣捣人家,最后总要挨一顿骂。有的同学还哭着报告老师,老师手中的教鞭就会在他屁股上抽几下,罚他到教室外站着。
不招人待见的二孩,多少次被老师赶出了学校,最后还是被哭哭啼啼的奶奶求着老师给送了回来。
那时候每天放学都很早,好多学生回家不是去割草,就是帮去生产队干活儿的父母做饭,再有就是带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
这些二孩都不用干。
夏天,他关心谁家有杏树、桃树;秋天,他关心谁家有枣树、梨树。生产队的果园是谁谁的二大爷看呢,南地种的大西瓜、小甜瓜什么时候该熟了,二孩都了如指掌。有时候他偷到了一些瓜果,还总爱与要好的伙伴炫耀分享。
但,这样的坏事都是二孩干的吗?谁也不知道。
反正只要少了点儿什么,生产队队长和看青的老光棍就会找上门来,把他训斥一顿。街坊邻居谁家丢了什么,也会在他家门口有针对性地叫骂一番。二孩奶奶每次都会像去学校求老师一样,点头作揖地哀求一番。过后,二孩仍会遭受一顿皮肉之苦。
记得又是一年的春天,学校开展“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活动。当时这是政治任务,老师们也特别重视,要求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停课一个星期,去收集一种适合北方种植、耐寒耐旱的榆树种子——榆钱子。
老师规定每天下午天黑之前,将收集的榆钱子送到学校,要过秤。谁收集得多有奖励,最多可以奖三支铅笔。
那时候北方这种树可多了,几乎家家院子里都有。每年的四月份,村子里就会弥漫着榆钱花和蒸榆钱菜馍的香甜气息。
但榆钱花期很短,一个星期左右就会发白干老,被风一吹便满街飘舞,墙根儿和一些犄角旮旯就成了榆钱的最终归处。
学生们拿着小扫帚,提着小篮子、小袋子,满大街找呀扫呀,有时还会争呀抢呀,打闹一番。
第一天到学校交榆树种子,二孩交得最多,竟得了个全班第一。老师不仅给了他三支铅笔,还第一次表扬了他,并希望他再接再厉,为班里争取全校第一努力。二孩高举着铅笔在校园里疯跑了起来,这可让那些经常受表扬的“三好学生”羡慕得要死。
没过几天,在伙伴们眼中很金贵的榆钱子再也不多见了。树上还没被风吹落的一簇簇的榆钱,摇曳在高空,好多同学也只是仰望罢了。
每当同学们都无奈地抬头望得脖子酸的时候,二孩便显露出自己的本事。他脱掉露着脚趾的烂鞋,往手里吐口唾沫:“看我的!”然后弓着个小细腰嗖嗖嗖地便爬到了树梢。
那两天,当二孩感觉采集得够多时,还会分一些给同学,包括那个曾让自己给染了白发的小女生。
最后一天,陆续来学校交榆钱子的同学都回家了,老师却没有看到二孩。
天黑了,听大人讲赵家的二孩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是头朝下,脑浆都出来了。
第二天,全班同学都像变了个人,没有了往日的嬉戏打闹,不上课的时候也安静得吓人。原本令人生厌的后排墙角,同学们总忍不住地想看一眼,好像还有一朵白纸折叠的小花在二孩的课桌上晃动。
后来,我们上下学就不敢再从他家门口经过了,总感觉有点儿发怵,还怕看见他衣衫破烂疯癫癫的老奶奶。她看到我们上学放学,总会撵着问:“二孩呢?咋不见俺二孩呢?这兔孙又跑哪儿去祸害人啦?”她一手拄着一根长长的树枝,一手紧握着三支铅笔。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