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棵向阳树,一朵向阳花
作者: 王颖诗歌并没有消失。
即便这个时代让人欲言又止或一时失语,但伟大的诗歌始终在那儿,并没有消失。这是我阅读何向阳诗集《刹那》最直接的感受。简洁的文字像一束从天而降的圣光,不仅给人直面痛苦的力量,更有哲学的深思和美学的引导,那迎面而来的经过苦痛淬炼之后的饱满向上的精神力量,带给人心灵的震颤和共鸣,让人坚信好的诗歌始终在,对生命和本质的追问,对理想主义的坚守和实践,始终在。
何为文艺?给岁月以文明,给时间以生命,这部诗集就是她用生命写就的诗歌,是夜莺的低吟,是杜鹃的歌唱,是字字读来皆是血的深情。她向我们袒露了如此敏锐丰富的内心,于是她丰富的内心和内心丰富的读者之间,产生了灵魂的紧密连接。她写到光,光是痛苦的恩典,写到日常的眷恋,那些温柔像细绳一样让我们有牵绊,写到肉体的磨难,内心的风暴,为之搏斗与战胜的过往……素净的诗句里有慈悲心肠,有金刚怒目,有劈开红海般的铿锵意志,有万水千山踏遍后的归去来兮。光明与黑暗,严酷与热爱,浑厚与澄澈,痛苦与平静,在此都得到了统一。她对世间既有现实的体谅是如此打动我,“把玫瑰写在额上/你就能在地狱中穿行”,她对人间烟火的细察是如此打动我,“带皮的土豆/紫色的洋葱/西红柿和牛尾在炉上沸腾”,她对世俗之上的永恒求索是如此打动我,“圣人更多的时候像个流浪者/那个衣衫褴褛一心寻究前路的人”。她的生命力在旺盛地燃烧,用一行行生命发出的呼喊,用鲜血淋漓之躯一笔一画刻下的歌诗,用刀刀砍伐向自己的凌厉,用己身献祭般的求真求悟求道,锻铸出真理,奉献给她最爱的世人。我们阅读,同样也经历了一次精神的剖析,诘问和自愈,最终得到灵魂的净化和救赎。
何为诗性?从何向阳的诗集中,我看到了诗歌的深度,广度,温度。她用“断句”这种彼时最为贴切的形式进行着她的诗学建构,诗学表达,诗学探索,在气质上既坚持了“古典的”和“传统的”特征,让我们看到东方古典诗文的深厚韵味,又饱含西方哲理式的沉着思辨。诗意,禅意,佛性,神性浑然一体,蓬勃的生命体验,充沛的情感表达,沉郁而不颓靡,直接而有力,如高山流水之纯净,落地又有铮铮金石之声。即使在最深重的痛中,她也始终保持着昂扬绰约的风度仪态,丝毫不减巾帼须眉的飒爽英气,那些诗句如无数个电光石火,在刹那间书写着永恒,展现了人性到神性的升华。她在许多个无眠的夜里望窗外之月,于痛中上下求索,探索灵魂的高远,以凌云高远之志,告诉我们世俗生活之上还要有一种精神的生活,审美的生活,对意义、美和艺术愈发炽热的渴求,“你总是在建地上的宫殿/你是否在意心上的宫殿”,她温暖而坚定地抚慰着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中同在受苦而动荡的心灵,以温柔之心,告诉我们“一心不乱”,她从恐怖的炼狱大步走出,以哀恸过后宽广的大爱,告诉我们 “我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同苦与甘的人类”,她诉尽无端的人生,无常的现实,却始终抱持着内心不变的信仰,告诉我们这世间仍有人坚信,“一个觉者站在山顶/风的力量不能将她移动”。
众生皆苦,人生本就是一场充满艰难险阻的修行,创作者不仅要经历苦难,还要把内心的伤痛一遍遍用手术刀剜出、翻开、审视,甚至还要不断撒上盐让它起更强烈的化学反应,血肉冒出青烟,灵魂发出滋滋的声响,痛苦让真实愈发显形,让人真正焕发出强烈的主体和生命意识。她在修行的征途、泅渡中苦苦探寻,在“你”“我”的不断转换中思索、对话、追问,在拨开迷雾后透亮,在凤凰涅槃中重生。那些生命里最痛楚喑哑,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喉咙般的无声挣扎,告诉我们在与病魔心魔的战斗和拔河中,要坚毅地锚定你的意志。而一旦历尽千辛度过了生命中的那些足以淹没我们的时刻,那些狂暴席卷而来的巨浪滔天,所有晦暗、折磨、苦难也成为我们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养分。痛苦即修行,从痛苦中开出的花朵,最接近于诗,从痛苦中生长的大树,最接近于神。终于我们与痛苦如挚友般相知、相处、相伴,无尽绵延的痛苦也终于化为我们生命中的光。
我常想是什么样的意志和确信能让她如此奋不顾身地前行,持续给她力量和勇气?是她心中对爱,对自由,对信仰的执着,是她坚持不懈视若珍宝的理想主义。《刹那》是今年最直击我心灵的一部诗集,给我的震撼又远远超过了一部诗集。这是怎样一部诗集,意高情真,清贞决绝,又像是一双温暖的母亲般的臂膀,托着每一个受苦的人,引领我们走向坚实的彼岸。它值得并且需要一遍一遍地重读,我坚信它能够彻底温暖我们的寒冬。对于每一个不管何种原因正经历身心磨难挣扎在生死边界想奋力活着的读者来说,它都是灵魂的皈依和指引,让穿行在漫长的无边的隧道中的人们,走出幽暗。在诗集后记中何向阳说道“第一部诗集写作到问世用了整三十年,而这部诗集的全部写作不足三个月,心理上并不比三十年短”,这短时间爆发出的精神能量,其炫目就像深邃夜空中一次闪亮的核爆,有着创世般的澎湃汹涌之力,有着璀璨夺目的剔透晶莹。在这样鼓舞人心昂首不屈的精神能量中,我感受到一种宏大的,久远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爱,她的爱照亮了我们。她独步银河,溅起星星,但此后她的身边有了我们,在有如“神启”般的照亮中,我看见她成了一棵拔地参天的向阳树,我看见她成了一朵炽烈怒放的向阳花。
责任编辑 时凤侠
王颖,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副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先后参与创立“北京大学当代近期新作品点评论坛”“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著有文学评论集《谜面与谜底》。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南方文坛》《文艺理论与批评》等报刊发表作品数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