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BA”打出的“三分王”

网友的评论是在6月23日那天突然涌进来的。下午4点，石学念的短视频号开始收到大量新评论。网友们说，来“考古”下马布里邀请的2022年首位篮球训练营成员是谁，他凭什么受到马布里的青睐。

那天，前NBA（美国男子职业篮球联赛）球员、北控男篮主教练马布里，这个曾带领北京首钢篮球队在CBA（中国男子职业篮球联赛）上四年夺三冠的明星教练，特意为贵州师范学院学生石学念发了一条视频。视频中，马布里说：“你的那些经历和你的那些绝杀，让我想起了我的过去……我想邀请你成为今年训练营的首位营员，和来自五湖四海的篮球高手切磋球技，跟我和我的职业教练团队交流学习。”

而网友们“考古”的那条视频发布于去年1月21日。当时，石学念系着一条常见的红格子围裙，在自家杂货店门前练球，交叉步、转身、运球……视频最后，他的步子趔趄了一下。这条无意中拍的视频在平台上迅速走红，几万人参与评论。评论的声音多了，总有些不太好听的，有人“质问”石学念，说“梦想？配吗！”

6月23日，这条评论下多了许多新回复，很多人为石学念打抱不平，“怎么不配了？”“人家为什么不能有梦想？”看到这些回复，石学念说：“我心里挺开心，还是有人支持我，我的努力、梦想，大家都看得到。”

时隔一年的“绝杀”

马布里口中的那记绝杀发生于4月27日贵州师范学院“地区杯”篮球赛半决赛，石学念代表黔东南州一队出战。

时间还剩不到两秒，两队比分是75：76，黔东南州一队落后一分。在两名对手包夹下，身穿24号球衣的石学念悄悄给队友指了指开球位置，接球后瞬时转身，后仰，跳起投篮，篮球打板入筐，比分反超！赛后，石学念的队友评价他是一个“充满奇迹的球员”。

“私下里，我会去模仿这个球，都很难模仿投进去。”石学念说，但他也相信，这样的奇迹绝非突然降临。“绝杀球为什么难，一是比分落后，二是时间特别紧张。看起来是球员有一颗大心脏，其实是源于长期刻苦的训练，然后那一次投篮也就是训练中的一次普通投篮，从量的积累达到质的改变。”

人民日报微信公号报道了这场比赛，标题是《那个摆摊的篮球少年，带着绝杀回来了》。

这个标题看得石学念热泪盈眶。过去一年，他常常感到“度日如年”“很难熬”——他打球崴到脚，直到现在还在做康复训练;日常只能保持小肌肉群的训练和高强度的投篮训练，一天投两三百个三分球，其他训练基本上做不了;本来想读体育教育专业的研究生，也来不及复习。

其中，让石学念耿耿于怀的是比赛受伤这件事。当时，他参加省里比赛，返校后，发现参加贵州师范学院“地区杯”篮球赛的人员已经组好了队，平日里一起训练的兄弟没有选择跟他站在一起，兄弟成了对手。

“当你成为标杆以后，所有人都想来击败你，对吗？”石学念那时这样理解组队这件事。

他心里带着气，半决赛遇到兄弟们所在的队伍时，豁出命去打。最后，他带领的黔东南州一队在半决赛中赢了，他却受了伤，打完比赛就赶去医院。但总决赛时，黔东南州一队还是输给了另外一支队伍，与冠军无缘。

受伤后，石学念想了很多，他和兄弟们交流，“打篮球强调的是集体荣誉感，要全员一条心。我那时是不是有更好的抉择，可以更好地处理这件事，改变最终的比赛结果？”

想通这些后，今年，他们又组成了新的一队。这之后，就是网友们看到的那记绝杀球。他们把去年错过的冠军夺了回来。

好胜心与体面地输

打球多年，石学念发现自己的好胜心特别强。

这跟家乡浓烈的篮球赛氛围有关。不久前，黔东南州台江县的一场乡村篮球赛在网上刷屏。视频背景是红绿配色做底的极具专业感的篮球场，球场外围坐了上千名观众，场上的呐喊和欢呼声此起彼伏。网友们惊讶于一场乡村篮球赛竟打出了NBA的气势，称其为“村BA”，甚至连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也发文推荐、点赞了这条视频。

石学念的老家镇远县江谷镇大岭村与台江县只有一县之隔，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黔东南州有个词叫‘天亮文化’，比赛常常从白天打到晚上，又打到白天。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管打不打球，只要有比赛，就要去看一看。疫情之前，村与村之间都有篮球比赛，赢了的话，先喝牛角酒，再拿奖金”。

石学念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他对赢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第一眼看到篮球，石学念就喜欢上了。上小学时，孩子们在村里打篮球。只要比赛打赢了，他就觉得很快乐，有时比赛输了，还会哭。“我哭是因为自责，比赛不是训练，训练累了，痛的是身体，比赛输了，痛的是心。我不想输，我必须赢。”

哭完以后，他练得更狠了。同样一个动作，别人练300次，他能练1000次。躺在床上，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用什么动作过掉防守人，手和腿也跟着比划起来。

聊到这儿，石学念自然而然地讲起他的偶像科比。2008年北京奥运会，科比穿的是10号球衣，他后来第一次买球衣也选择了10号。他讲起“曼巴精神”，说科比在事业和家庭上多么让人敬佩，以及初中时，他模仿科比早起练球，看到了“凌晨四点钟大岭村的太阳”。

2020年1月，科比坠机。石学念看到消息后不相信，“有人说科比跟女儿提前跳伞了，我就觉得他可能还活着，昏昏沉沉，几天后才接受现实”。当时，他正坐在家里的小货车上，跟着家人去湖南怀化拉货，流泪看完了科比的整场追悼会。

“但他的精神、他的永不言弃一直影响着我。他陪伴着我们。”石学念肯定地说。

比起科比，石学念的父亲关注更多的是马布里。尽管父亲也不怎么懂球，但他知道马布里身高1米83，在NBA一众球员里算不上高。他喜欢鼓励1米68的石学念：小个子也能打出头，多向马冠军学习！

“科比和马布里都是1996年参加的NBA选秀，当时他以第四顺位被选中，排名比科比都高。”石学念更清楚马布里的天赋多么强大，马布里用自己的招牌动作“杀手交叉变向过人”，可以把2米26的姚明晃倒在地。

“天赋怪”，石学念用这个词来形容像马布里这样的人。

直到上高中，石学念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天赋的差异”。那时，他去广东宏远一家训练营试训，见到很多身高1.9米以上的球员，“他们年龄比我小，已经这么高了，还怎么打？”当时的骨龄测试结果显示，石学念会长到1.68米-1.72米之间。教练委婉地说，这个身材走职业球员的道路会很辛苦，不如好好考一所大学。

“职业篮球被称为‘巨人运动’，它有时就是很无情。在天赋面前，我的3分好像解不了渴。”石学念说，“但我不会摆烂，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训练，我觉得当我做好了一件事以后，它会带着我做好其他事”。

不过，这次试训，仍然称得上石学念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

他知道，必须“学会动脑”“学会智取”，才可能赢得生机。他开始越来越有意识地当好后卫的角色，把控整体战术走向。哪怕这个角色需要把球传给别人，不能在意个人得分。他的好胜心还是很强，但已经学会了“如何体面地输”，“就算输了也拼尽全力，向赢得比赛的人表示祝贺，敞开心扉交流，发现问题就弥补”。

“人不能忘恩”

今年打完贵州师范学院“地区杯”篮球赛不久，父亲发微信给石学念，让他不要忘了两个人：一个是杨光勇，一个是邓文。

早年间，石学念没有正式的球赛可打。杨光勇是镇远县篮球队的队员，觉得石学念有发展潜力，每次收到比赛消息，都要拉上他一起参赛。

那是一段四处奔波的日子。为了获得赛场经验，石学念没少参加村镇篮球赛。他先是坐大巴车到市区，再换乘，从凯里市到比赛的县上，最后坐摩托车去村镇上打球。一次，因为比赛消息通知的太突然，坐大巴车来不及去。父亲便开着货车去送他，夜幕下，车子爬过一座又一座山，终于在早上6点赶到了隔壁县。一下车，比赛就开始了。

上了初中，石学念遇到他的另一个“恩师”——大岭学校校长邓文。30多岁的邓文在教育上充满活力，珍惜各类人才。

那时，州里举办中学生田径运动会，石学念的成绩卡在县里第3名，无法参加县里的集训。邓校长跑到县里，拍着胸脯对领导说，我们的运动员一定能跑出成绩。于是，石学念才有机会试训。后来，他代表镇远县去州里参加比赛，获得100米短跑的第二名。

“第一次接触到大型赛事，以后才有了更多的机会。”石学念解释。比如，县里另一所重点初中邀请他入学。石学念当然知道邀请原因，当时马上要打全县篮球赛了，那所学校希望他代表学校参赛。他最终没有去，“爸妈说，只要好好读书，在哪里读都一样，但你能出成绩是大岭学校培养的，人不能忘恩”。

这句话始终印在石学念的脑海中。

2018年，石学念以体育专业第一名考入贵州师范学院，就读体育教育专业，没有走职业球员的道路。他准备将来办球馆、开篮球训练营，“我走不了，我能不能寻找一个可以走职业道路的苗子，给他一个好的平台？让他不要像我之前一样去各地训练营，很辛苦”。

去年走红以后，有商务合作找上门来，石学念在精挑细选之后，发起了一项“灯光计划”的公益行动。小时候，他早起打球，大岭学校的操场总是黑漆漆的，他想让现在的孩子们可以在灯光下打球。

他还希望把操场修缮一下。7月10日，他和几个伙伴去学校察看，球场虽然已经由硬邦邦的水泥地换成了专业的篮球场，但坑坑洼洼，地补过几次，被磨得颜色不一、很滑，人打球时很不安全。

察看完操场，石学念和孩子们合唱了一首《孤勇者》，打了一会儿篮球。石学念说，他小时候很幸运，父母一直陪在身边，但现在，村里大部分的孩子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务工，他想让孩子们看到“篮球还可以这样玩”，爱上打篮球。

“它不只是篮球场上的事，打篮球可以磨练人的意志，无论是在篮球场上还是学习与生活中，都需要人拿出一种意志力来。”

这些片段，被石学念记录在了视频平台上，他的发布动态是“好好学习，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多网友评论了这则视频，其中一位说，“他们眼里真的有光，在孩子心中种下种子”。

（“@Z世代”由本刊与人民网联合制作）

石学念

2001年出生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毕业于贵州师范学院。国家二级运动员，多次获得“优秀运动员”“最佳后卫”等荣誉。因被北控男篮主教练马布里邀请成为2022年首位篮球训练营成员，引发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