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传雄,人生不设限
作者: 魏含聿
2024的一档跨年晚会,开场就是千禧年热歌串烧。当《黄昏》的前奏响起,那些年的街头巷尾,唱片店与随身听,瞬间浮现眼前,仿佛一曲时代的背景音乐。
曲至副歌,台上的周传雄并没有递麦的动作,全场大合唱的声音却也自发响起。镜头中,台上歌手与台下听众神色对望互动,谁又不是谁的青春呢?
恍惚间,当我来到酒店,在采访间见到周传雄,无论多看几眼,都很难不在心中感叹:太瘦了!
瘦,却也精神饱满,聊起音乐,眼中有光,配上他精修过的胡子,让人感到反差,因为沧桑与纯真、通透与执着、热忱与松弛,这些看似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浑然天成。
入行30余年,从台前到幕后再到台前,他经历过默默无闻与歌红人不红,也经历过严重的“身体罢工”。走过的每一步,仿佛都被他刻进了自己的生命与创作中,于是呈现出独属于他的自然反差状态。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人总是会变的。我小时候是很‘ging’的,很骄傲;到了中年时期开始有了慈祥感,因为经过了很多历练;当前这个阶段嘛,因为对很多事情不在乎了,所以看起来会比较幼稚。”
周传雄形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三个时期:1.0是小刚时期,2.0是以周传雄之名回归大众视野,成为制作人,《黄昏》开启的幕后制作时期,3.0是以常州体育场演唱会的万人大合唱《黄昏》开启的事业第三篇章。而这每个时期,对应的不仅仅是他的工作状态,更重要的是他的生命状态。
“过了50岁以后,我的想法有了很大的改变。人生注定是过一天少一天,有些事尽力就好,不要太介意。”他说,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做演唱会和新专辑,他还想要去尝试一些新鲜的事。“录综艺啊,拍广告啊,甚至走时装秀都可以。这些有趣的事我都想玩玩看,把那些我以前认为不是音乐人该做的事统统做一遍。”
不设限,才能活得尽兴。
“傻傻的”那些年
若你提起周传雄,对方表情有些茫然,那你接着列举他的代表作《黄昏》《寂寞沙洲冷》《蓝色土耳其》,以及他参与制作原声带歌曲的台湾偶像剧《薰衣草》《海豚湾恋人》,对方一定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而若要讲述周传雄的演艺生涯,绝大多数人都会从“小虎队”的经历讲起——他曾是第一批入选“小虎队”的候选队员,却因个人选择放弃加入,与一夜成名擦身而过。
除了做演唱会和新专辑,他还想要去尝试一些新鲜的事。“录综艺啊,拍广告啊,甚至走时装秀都可以。这些有趣的事我都想玩玩看,把那些我以前认为不是音乐人该做的事统统做一遍。”
“我当时以为是去做keyboard团,后来发现公司也没有完全计划好,就要我们先去参加一档新节目《青春大对抗》,变成纯偶像性质的艺人。我此前是做重金属音乐的,感觉做偶像太不音乐了,便拒绝了这个机会。老板听了以后很生气,直接挂我电话。”
回忆起这段过往,周传雄神色轻盈,没有浓烈的情绪。“身边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做出这么傻的决定。可我就是喜欢音乐啊,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在音乐上是有天赋的,没有条件学琴,我就盯着电视自己学唱歌。我始终非常确定音乐是我要做的事,只有在做音乐的时候我才是真的享受、真的快乐。上节目,对当时的我来说很痛苦。”
虽说年少轻狂,可时过境迁,看过了他人的大红大紫,也经历了自己的起起落落,周传雄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所有人都觉得我傻,但我自己不觉得。小时候会有一些犹疑,担心别人是对的我是错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肯定自己是对的。没有把握住一次大火的机会是真的,但我的人生就是要去往不一样的地方啊。”
事实上,周传雄在自己人生每个阶段所做的决定,都依托一个强大的核心:做音乐。不管怎样就是要坚持做音乐,好的时候也做,坏的时候也做。外在因素总是在不停变换,但只要内心的笃定不变,就总会越走越稳。
离开“小虎队”以后,周传雄签约唱片公司,以其乳名“小刚”为艺名出道,7年时间连发8张专辑,却并未能持续走红。更令人唏嘘的是,刚发完专辑《我的心太乱》,他就被迫与唱片公司解约,直至4年后才得知,专辑同名歌曲在内陆大火。
离开唱片公司后,周传雄改用本名转型做幕后制作,在千禧年前后,通过为陈慧琳创作《记事本》、为那英创作《出卖》、为周华健创作《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他成为炙手可热的制作人,个人单曲《黄昏》更是成为其传唱度最高的代表作之一。
与其创作的歌曲相比,周传雄这个名字始终没能成为流量密码,“歌红人不红”的状态总是伴随他。对此,他笑言,总比“人红歌不红”要好。毕竟一个歌手再红,都要面对不断拍过来的后浪,但是好的歌曲可以传唱十几二十年。
谈及互联网时代的流量,周传雄认为:“如果只是为了流量去做一些事情,那就会让你离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越来越远。对我来说,流量来就来,没有就没有,都没关系。”
“我觉得人生中错过的事情太多了,错过一件两件真的不算什么。当错过一些事情,或是觉得前方路茫茫,甚至遇到了一个很困难的境地,我觉得那正好是磨炼的机会,可以让自己产生新的学习、新的能量和新的思考,可以重新沉淀一下自己。”
曾有一段时间,周传雄接了小型的街边商演,便有营销号曝文形容他“落魄至此”。周传雄有些迷惑,自己明明不是那么惨。“练唱歌就像练武功,一旦间断,就会肌肉松弛,所以必须不断练习。尽管街头商演的舞台不那么好,但有机会拿着出场费唱歌,为什么不去呢?而且我从小受到的前辈们的熏陶是,不管台下是两万人还是两个人,都要用心唱。”
周传雄认为,正是这些看似落魄的商演,让他可以不断积累舞台经验,能够掌控各类音响、各种突发状况,在后来开启演唱会巡演时,能更加得心应手地与观众互动。“谁说去唱商演就一定是很惨的事?”周传雄哈哈笑着,“我真的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惨。”
创作中的无为而为
即便是坚定做音乐这件事本身就是自己所爱,但在公众视野下,在乐坛名利场中,年轻时的周传雄也很难做到完全的洒脱。想要认可,想要共鸣,想要回响,想要成就感,想要不停做出一首又一首hit song,让他创作的神经时刻紧绷着。
2014年,周传雄被诊断出患有幽门螺旋杆菌,一度暴瘦至49公斤。病情反复,瘦到不能再瘦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该歇一歇了。“那时候一写歌就瘦,一写歌就瘦,最后就只好停下不写。接着,我发现了人生的另一个角度。”
以前,作为创作者,周传雄必须持续不断地创作。当写歌本身成为一个目的,他反而觉得写不出什么东西了。直到因为身体原因被迫停下,他开始给自己的生活找其他可做的事情,整个人放松后,创作灵感源源不断地来了。
“生病之前,我可以连续一个月闭关在家,每天就是写、吃、睡。病情缓解以后,我现在只能在每天早上精神好的时候写歌,晚上不能写,怕睡不着。没想到这样的模式另有玄妙。因为每天写歌的时间只有那么多,所以我经常可以从创作中跳出来,让子弹飞一会儿,再去感受新一轮的灵感。”
在千禧年前后,通过为陈慧琳创作《记事本》、为那英创作《出卖》、为周华健创作《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他成为炙手可热的制作人,个人单曲《黄昏》更是成为其传唱度最高的代表作之一。
此外,他用更多的时间与家人一起享受生活,旅行、爬山、读书、游泳、遛狗。与过去的状态不同了,他不会希望通过旅行等方式来寻找灵感,而是单纯享受当下的生活,像海绵一样吸收生命和生活带给他的精华,然后在写歌时等着灵感自己流淌出来。
“我写歌的时候会进入一种心流的状态,东玩西玩,然后录下来。很多时候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是天马行空地玩音乐,这是第一个阶段。随便唱一堆之后就去睡一觉,等精神好一点了,就拿出我在这个行业30年来的阅历做判断,玩出来的那些东西,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去芜存菁。”
听起来似乎很轻松,但关键在于整个人的状态和感受是否够好。“状态好的时候,一下子就可以做好,状态不好的时候,可能越改越难听。可是,无论如何,写歌已经融入我的整个生活。”
聊到这里,他想起更早之前,因为刚开始做音乐制作人,名气不大,写的歌没人要,反而多了业余时间去检视自己、锻炼自己,然后把头发和胡子都留起来,与此前做歌手时唱片公司要求他保持玉面小生的形象相比,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位音乐人了,这一变化让他感觉很快乐,随后,逐渐把幕后制作做得如鱼得水。
“这和《庄子》给我的启发很像。之前去听一个台大教授讲庄子,为什么庄子主张不言,自己却写了一本书呢?因为庄子是用宋语写的,宋语是古语,跟现在的闽南话很像,然后他发现,如果用闽南语去音译《庄子》,就会发现什么也没说。我突然就有点感悟到了:做就是不做、不做就是做。”
曾经,因为他喜欢去旅行,于是唱片公司给他贴上了“音乐游侠”的标签,希望这样能让他看起来比较厉害,让唱片比较好卖。又因为他爆火的歌曲多是情歌,所有的宣传文案都给了他“情歌教父”的头衔,希望能加持传播。但这种刻意而为并没能起到预想的效果。
后来,周传雄去参加综艺《蒙面唱将》的录制,当时整个人是在比较轻松的状态。录制中导演请他跳舞,随便跳一下就好,他就随便跳了。结果,隔天网上就有了词条“周传雄反差萌人设”的话题讨论。
“原来我随便做一下就会有人设了,都不用自己费力去想,那我以后就自在放松地做自己就好了,即便做一些很‘二’的事,也会有反差人设。”周传雄觉得惊喜又无奈:“原来自我的认知跟他人的认知是很不一样的。”
商业也可以很艺术
周传雄始终认为,个人只能顺应时代与行业的发展,难以对抗。从歌手转为幕后制作,他是迫不得已;再重返台前唱歌,是因为被提供了机会。“我很愿意回到台前唱歌,并非源于想被观众看到,更多的是想要做更完整的音乐表达。我觉得最理想的状态是,自己写、自己制作、自己诠释、自己唱。”
在音乐方面,周传雄非常有自己的坚持、艺术层面的坚持,尽管他否认自己是艺术家。
“我做的是流行音乐,是商业化的艺术,而非纯艺术。用商业思维艺术,本质是要与受众有互动,绝不是自己觉得好就好。”与刻板印象中的音乐人思维不同,周传雄坚持音乐性,但并不抗拒商业化。“我认为商业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艺术和商业一定要是对立面?不能共荣吗?如果坚持自己所谓的艺术创作,到最后自己的歌迷都听不下去了,曲高和寡,那是为什么呢?”
若问艺术于他而言定义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艺术就是细节。如果你要做艺术,就要去雕琢每一个细节,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我觉得那就是艺术。”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补充道:“我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但从讲究细节的角度看,我做的就是艺术。”
基于现在的技术,电脑几乎可以做出所有的音色,弦乐、管乐、鼓,都可以,但周传雄坚持搭真乐器。“听的人可能会觉得都一样,不讲就根本听不出来,但我就觉得差一点。我要不要去坚持这一点,我要!对我来说这一点就是我在乎的东西,就是细节,就是艺术。”
有些歌他两个小时就做好了,但有些歌做了3年,就是因为感觉自己差了那么一点东西还没做到。差一点,就不甘心,于是放一放,隔段时间再来唱,反反复复,直到满意。他说,经过他手,就没办法留下任何一点不舒服的细节。
时代在变,社会在变,音乐市场也在变。浪潮中的周传雄,会坚守细节的艺术,也会随风向变化一些表达视角和制作技巧。他喜欢以观察者的视角,去谈论爱情的本质和社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