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应对欧盟的电动汽车关税

去年10月4日，欧盟宣布正式开启针对原产于中国的电动汽车的反补贴调查，所涉及的被调查产品为9人或9人以下（包括驾驶员）的纯电动汽车。今年7月5日，欧盟针对中国纯电动汽车的临时反补贴税正式生效，欧盟成员国需在4个月内对最终关税做出决定，一旦通过，关税将在未来5年有效。

在中欧双边关系刚刚有所回稳的背景下，欧盟新增的关税再次给中欧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甚至引发了是否会点燃中欧贸易战的讨论。欧盟对华电动车施加关税背后存在着怎样的考量？今年11月，欧盟会维持对华电动汽车的高关税还是与中国达成妥协？从国家层面和企业层面来看，中国应该如何应对？这些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绿色转型还是经济安全

为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目标，欧盟去年将2035年禁售燃油车的目标写进了法规。中国品牌电动汽车相较于欧洲品牌的价格更低且性能好，电动汽车销售市场份额的增加有助于减少交通部门的碳排放，实现欧盟绿色转型的目标。

然而，今年6月欧洲议会选举的结果表明，绿色议题对于选民的吸引力大幅下降，右翼政党的强势崛起也将对欧盟的绿色雄心形成掣肘。将冯德莱恩领导的欧盟委员会5年前和今年就任的政治纲领对比可以看出，欧盟委员会不再把“欧洲绿色协议”摆在首位，而是以“欧洲可持续繁荣和竞争力计划”取而代之，这意味着欧盟对于经济安全和竞争力的担忧正超越应对气候变化的雄心。

当今，竞争超越合作成为某些国家间关系的主色调，经济议题的“安全化”趋势愈发明显。2023年6月，欧盟首次发布“经济安全战略”，标志其对外经济政策的深层逻辑从“效率至上”转向更加注重经济安全。欧盟表示，要防范他国经济相互依赖武器化和经济胁迫的风险，而中国是欧盟实施“去风险”的主要对象之一，欧盟尤其强调需防止中国电动车和电池技术优势的持续增长，并提高本土产业的竞争力。

在欧盟看来，中国对电动车的巨额补贴是不公平的贸易行为，较低的电动车价格削弱了欧洲电动车产业的竞争力。因而，欧盟开启了针对中国电动车的反补贴调查，以及紧随而来的加征关税。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安全”逻辑压倒“市场”逻辑的体现，实际上是基于自身电动车产业发展相对落后的战略焦虑。为重新赢得绿色产业的优势，保护性贸易工具——对内加大补贴和鼓励投资回流、对外加强限制——成为欧盟恢复竞争力和维护经济安全的重要武器。

升级还是妥协

欧盟需要在11月做出是否将临时性关税转为永久性关税的最终决定。从欧盟关税的深层逻辑以及目前的中欧关系形势来看，欧盟成员国达成一致、维持关税现状的可能性较大，中欧双方或许较难达成较大妥协。

首先，从欧盟绿色产业的发展历史和官员在日前的表态来看，欧盟推动关税落地的可能性较大。近年来，欧盟十分担心电动车产业重蹈光伏产业的覆辙，即本土企业丧失领先优势并在竞争中被淘汰的状况。

2023年9月13日，冯德莱恩在发表“欧盟年度咨文”演说时表示：“欧洲不应该忘记中国不公平的贸易行为如何影响我们的太阳能行业，不能再使欧盟的产业被采取巨额国家补贴的竞争对手削弱。”另外，目前中欧双方对于临时性关税的谈判是技术性的，重点在于关税的实施方法，进展十分有限。

欧盟委员会不再把“欧洲绿色协议”摆在首位，而是以“欧洲可持续繁荣和竞争力计划”取而代之，这意味着欧盟对于经济安全和竞争力的担忧正超越应对气候变化的雄心。

今年6月22日，欧盟委员会执行副主席兼贸易委员东布罗夫斯基斯曾表示，“如果能够达成互利的解决方案，我们也可以找到不征收关税的方法”，但欧盟仍在7月4日如期对中国电动车加征关税。8月5日，东布罗夫斯基斯表示，尽管欧盟成员国在涉华问题上存在诸多分歧，但“相信欧盟成员国很大概率会在11月的投票中达成一致”。

根据媒体的报道，在7月关于反补贴临时关税的首次内部调查中，只有4个成员国投了反对票，有11个国家弃权（包括反对声音较大的德国），而反对关税落地需要15个国家投反对票（占欧盟人口的65%），这往往较难实现。

除此之外，此次的反倾销反补贴调查由欧盟委员会主动发起，而并非由企业提出交给欧盟受理，因而背后的政治动机不容忽视。提高欧盟竞争力和实现“战略自主”是欧盟委员会的重要目标，而降低对他国的依赖是实现“战略自主”的重要手段，当前形势则主要体现为降低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以及对中国的关键矿产及电动汽车产业链供应链的依赖。

需要注意的是，“欧洲急剧右转”的势头也会对冯德莱恩的对华政策取向带来影响。极右翼势力反对全球化、推动产业回流进而增加就业机会的政策取向，一定程度上推动着欧盟未来政策态度变得更加强硬。

此外，就中美竞争对中欧关系的影响而言，出于和美国保持政策动向一致的动机，欧洲在对外政策中的对华针对性较为明显。尽管美欧双方在电动车产业同样存在着竞争和分歧，美国《通胀削减法案》也被欧盟认为是不公平竞争，遂推出《欧洲绿色协议产业计划》予以反击，但双方在遏制中国产业优势增长方面存在共识，七国集团峰会上美欧也不断炒作中国“产能过剩”问题。无论是追随美国还是出于保护区域内电动汽车的发展的考量，欧盟对华加征关税都会是可能性较大的选项。

中国如何破局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11月之前中欧之间的谈判仍会持续进行。为最大限度地维护自身利益，中国应知己知彼，在谈判过程中明确和发挥自身的优势，并进行适度反制。

对于欧洲电动汽车产业而言，中国存在两个方面的明显优势，这种优势也可以增加中国在中欧贸易谈判中的筹码。一是中国在电动汽车供应链的优势地位。中国电池技术水平较高，电池生产价格更为便宜，同时在关键矿产（例如石墨、稀土等）供应链中处于优势地位，中国企业在欧洲的投资对欧方也具有较大吸引力。中欧企业的合作，有助于欧洲提升电池生产技术的水平和电动汽车产业的竞争力。

二是中国庞大的消费市场及规模经济优势。中国拥有全球最大的汽车市场，近年来，宝马、奥迪等德国车企都在大力研发电动汽车，并致力于进军中国市场。这也是德国官方和汽车工业在欧盟提出对中国电动车反补贴调查之时反应激烈的原因，因为德国担心招致的反制措施会影响与中国企业的合作及德国企业对中国的出口。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的谈判思路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出发。其一，通过磋商争取时间和空间。就欧盟目前的计划来看，如果关税要落地，便是5年的期限，中方可以在谈判过程中争取将年限缩短至2年或3年。另外，除了欧盟汽车进口10%的基本税率以外，被抽查的企业最高还需缴纳37.6%的临时性关税，中方可以在谈判过程中争取逐年降低税率，因为过高的税率对在华生产的欧洲车企也是重大打击，例如宝马的iX3系列电动车在中国生产再运回欧洲后价格会猛增，中方可以抓住这一点进行协商。

其二，可在保持竞争力、不损害自身优势的背景下适当满足欧盟的诉求，并加强双方的技术交流和合作。许多观点认为，为推动电动汽车产业的发展，欧盟对华加征关税的实质与美日在1980年代贸易战的逻辑相似，本质上是想要增加至中国的汽车出口份额，同时保持欧洲本土汽车产业竞争力，希望中国主动减少对欧盟的汽车出口，即“自愿出口限制”。

中国可以适当考虑降低欧洲电车企业对华市场准入门槛，并适时开拓更多欧洲以外的汽车市场。值得注意的是，限制其他国家汽车企业的进入，并非保持竞争力的唯一且有效的方式，加强相关技术交流和合作仍是促进技术发展的重要途径。因而，中国可以承诺通过加强与欧洲企业的合作，弥补欧洲在电动车行业发展的劣势，共同推动欧洲电车技术的提升，因为提高产业竞争力是冯德莱恩领导的欧盟委员会执政的重要目标。

中国可以承诺通过加强与欧洲企业的合作，弥补欧洲在电动车行业发展的劣势，共同推动欧洲电车技术的提升，因为提高产业竞争力是冯德莱恩领导的欧盟委员会执政的重要目标。

其三，中国可以通过诉诸世贸组织（WTO）争端解决机制，通过多边手段缓和双边摩擦。欧盟加征关税的决定，本质上违反了自由贸易规则，是具有保护主义性质的贸易工具，中国诉诸WTO解决有助于推动程序更加公正合理。如果在谈判过程中未能达成一致，中国可以实施对等原则，开始或加大力度对欧盟成员国的优势产业进行反制。今年6月17日，中国宣布对欧盟产白兰地干邑和猪肉展开反倾销调查，8月9日就欧盟电动汽车临时反补贴措施在世贸组织提起诉讼，这些都是对欧盟施加压力的重要方式。

企业如何应对

新能源汽车产业链较长，因此欧盟发起补贴调查也涉及诸多环节，对中国相关企业造成较大影响。在欧盟对中国加征关税的决定最终做出以前，相关企业和政府应加强协作，让企业感觉到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在不合理的要求面前，为维护自身利益，企业应积极抗辩。欧盟针对中国不同车企征收了不同水平的关税，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与不同车企对调查的态度有关。欧盟的反补贴调查有一套严格的技术标准，如果有明显不符合企业利益或程序不正当的情况，中国企业应积极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积极参与抗辩，既可以促进欧盟改进不合理的补贴计算方法，也有利于中国企业积累应对贸易摩擦的经验。

企业还可以配合政府谈判，做出相应的改变和部署。近年来，由于全球经济放缓导致需求增长放缓，中国电动汽车产业供需出现一定程度的失衡现象，这对产业自身的循环及发展也会带来消极影响。中国车企在生产过程中应更加密切地关注市场需求及其变动，防止供需失衡问题更加严重。

除此之外，中国企业也可适当主动开拓新兴市场，减少对欧洲市场的依赖。诚然，欧洲是中国汽车出口最多的地区，但随着“全球南方”群体的崛起，新兴市场对于中国电动汽车的需求也会不断上升，我国企业可以凭借综合优势更多地开发新兴市场。

还有一点，中国企业可通过赴欧投资设厂或与当地企业合作，来减少或避免欧盟对外政策变动的风险。近年来，许多中国车企开始在欧洲国家进行“绿地投资”，这不仅可以减少运输成本，更有助于规避高关税。例如，宁德时代在德国投资电池工厂，比亚迪在匈牙利建设电动汽车厂，这些都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高运营环境的稳定性。

欧洲许多国家很欢迎中国企业在当地投资设厂，中国企业也可以与海外企业建立合资公司，通过向海外车企提供技术和产品，借助海外平台进行销售。例如，零跑汽车与欧洲汽车巨头Stellantis集团在今年5月成立零跑国际合资公司，从而拥有在欧洲本土制造零跑汽车产品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