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新冠重症救治最重要的是患者迅速分流

人：人物周刊 李：李树生

2022年12月27日，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急诊和重症医学科主任李树生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采访。与2020年初一样，2022年12月，他所在的科室最早接收新冠感染患者，也在后续的重症抢救中承压最重。采访中，李树生咳嗽不断，说话多了就感到费力。在救治新冠感染患者的同时，他也刚刚经历了父亲的去世。

在采访中，李树生讲述了当前重症救治的难点和解决路径，以下为对话内容：

人：现在的主要压力是什么？

李：太难了。现在的病人基数太大，比2020年要大得多，对重症救治、呼吸科，甚至整体的医疗资源都有严重的挤兑。

不仅是内科在收病人，现在各手术科室也在收病人。病人基数太大，不仅有因新冠病毒导致的肺炎，也有基础病加重带来的重症病人。短时间内这样的病人增加太多。

人手不足带来的压力也很大。像我现在这样子（感染后症状）算轻的，还有发低烧的医务人员在没日没夜地照顾重症病人。我的科室是第一批倒的，一天倒了一二十个，最少的时候50%到岗都没有。现在大概是接近90%到岗，虽然还没能100%到岗，但这个人手缺乏的难题算是过去了。

2020年医务人员会有恐惧，现在不恐惧，就是工作量太大。2020年是一部分医务人员参与，其他的做后备支援，但现在基本上是全员参与。包括皮肤科、中医科、外科，都在参与收治新冠病人，这样才能减缓一些压力。

人：针对你收到的患者，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李：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一批重症病人如何能顺利地从急诊迅速分流到各个病区。别的城市我不知道，武汉2022年12月上旬是发热门诊病人成倍成倍地增加，12月底是急诊病人成倍成倍地增加。平时我们三个院区加起来急诊量是500，现在是2000，并且来的这2000个都是比较重的病人，都是有严重基础病合并病毒肺。

基础病里最多的是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和神经系统疾病。这类基础病的老人，本身神志意识就有些迟缓，可能感染了也不能及时发现，甚至家属也不能及时发现，发现的时候病人已经很重了。还有慢性肾衰做透析的病人，合并病毒肺炎的话，缺氧或者原来的基础病都会加重。现在重症救治就是要保证这一部分病人能够及时分流。

早期我们是开放呼吸科的，后来是开放重症和大内科，现在是开放了全部有空床的科室，消化内科、康复科、肠胃科都在收新冠患者。真的是前所未有地开放了所有的床来收治新冠患者。如果解决不了急诊分流的压力，那病人的就医体验就非常差。

人：能否介绍一下同济医院现在急诊分流的思路和经验。

李：我们现在是经过急诊大夫的初步分诊后，把相应信息发在一个科主任的群里，然后科主任根据自己科室的空床数和病区特点来认领里面的所有病人。

每天的分流量非常大。在同济这么大的医院基本可以做到应收尽收，但也就是说今天只能解决今天的，留不了机动床位。所以我们每天早上都会清一遍病人，然后又收满。急诊、重症和呼吸的病房，只能解决要上呼吸机的这部分病人，其他可以用鼻管吸氧或是可以不上呼吸机的病人，就转去别的病房。

这三天之内我们收了将近两千号病人，后期压力可能会更大。老人的情况是会急剧变坏的，我父亲一下就走了，一两天就变坏了。

新冠感染的一个主要症状就是高热，老人是不耐高热的。高热会导致老人出现神志障碍，可能不记得吃药了，可能会摔跤、可能喝水很少。如果没有人照顾，又因为咽喉疼痛，老人就会吃得很少，喝水也少。另外一方面，因为呼吸道的症状导致缺氧，会加重肺炎的症状。多方面综合起来，老人是最脆弱的，还有就是孩子，一岁以下的孩子也是脆弱群体。

人：有重症救治的医生怀疑患者并发了脑炎，因为出现了不少意识不清的老年患者。但后来觉得可能还是因为脱水、高热导致的电解质紊乱，因为在病房里住了几天之后，意识是慢慢恢复的。

李：新冠病毒带来的集体改变非常复杂。老人的意识本来就不太好，高热会让人眩晕，影响定位能力，所以起床或是行动的时候可能摔跤。这个我们已经收到不止一例了，老人感染后脑功能减退，乏力、厌食、摔倒带来外伤，可能引起继发性损伤。

人：你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李：昨天（2022年12月26日）我看报道，武汉开放了6万多张床位收治新冠肺炎患者，我担心这对于千万人口的城市还是不够。

更担心是基层压力很大。我们压力已经很大了，但基层医疗比如社区医院、乡镇卫生院的力量本来就很薄弱。我们倒了还能找别的科室替代，他们倒了就没有人替代了。

我不知道现在基层有多少积压的患者，如果还有很多压力要向三级医院传递的话，后面恐怕会更难，因为三级医院之后是没有兜底的了。我们会接到很多求援的电话，作为三级医院，我们肯定要收，我们是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