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王家成
作者: 李育善王家成曾三次受到周恩来总理接见,曾为多位国家领导人,以及共和国多位元帅及其家属50多人治疗疾病。他医治好的患者数以万计,人们称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根据他的秘方研制的盘龙七药及其片剂,成就了商洛唯一的上市企业——陕西盘龙药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题记
新冠肺炎疫情稍有好转,我这才利用周末去采访,首先决定先去采访王家成。而先生去世多年,只有采访相关的人。小贾说柞水的贺晓祥,是文友,跟他说好了,他可以联系一些当年跟王家成接触过的人。
王家成,是个神草医。他凭一把草药,治好了成千上万骨折患者,他的秘方成就了商洛市唯一一家上市的制药公司——陕西盘龙药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2020年4月11日,星期六,晴天,我们一早7点出发,去柞水下梁街道办西川村的关山,见到了王家成的乡亲们,大家一哇声说,是个好人,是个好医生。
后来,贺晓祥先生给我复印了《柞水文艺》上刊登的张德先生写的《王家成别传》,好几万字,我认真阅读,对王家成有了一点认识。把文中提到的一些人名字记下来,让柞水的朋友联系,好多人已经不在了。听谢晓林先生说他岳父张德老人已经八十多了,身体不太好,方便时一定去拜访老人家。那天见到柞水县原人大副主任刘鹏,他还送给我一本他主编的《骨伤科名医王家成》。2000年5月陕西教育出版社出版,我如获至宝。通过同事的妻子联系到王家成老先生1971年给河南省气象局夏书耀治好骨伤的后人,也就是当年陪她父亲从北京转到柞水看病的夏俪铭。她全程陪着,她在电话里说,王大夫特别好,特别好,不光医术高超,人特别好,你想,周总理都接见了。王大夫不太说话,真的特别好。跟现任盘龙公司董事长谢晓林一块聊,他对王老也是满嘴好话,人好心好,本事好,没有王老也就没有今天的盘龙。
慢慢地,王家成老人的形象在我心里活起来了。我曾看过中央一台撒贝宁主持的《典籍里的中国》。那是2022年“五一”假期,节目里演李时珍到去世也没看到印出的《本草纲目》,撒贝宁却穿越400年见到李时珍,让老人弥补了遗憾,老人感动地说:“这一刻,我等了一辈子。”那天我受撒贝宁影响,写了一篇《穿越》发在《光明日报》上,那只是思念亲人,只是小我。此刻,我想穿越36年,去拜见朴实憨厚真诚的王家成,想听听王老讲讲他的故事。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初夏的阳光照到柞水县医院骨伤科房间,王家成大夫正在看一张骨折片子。我上前尊称了一声王大夫,他抬头看了看我。长脸,大耳,高颧骨,大鼻子,皱纹成堆,白大褂里露出黑衣服。他憨憨一笑,说:“小李吧,采访我么事嘛,我么事都莫做,只是看病,这是分内的事么。”他让我到房间,说还有病人要去看,我和他相约,他还是那句话“没啥子好采访的”。我说,把他的秘方写出来,传出去,救治更多病人。一说这,他才笑笑,说:“那你先找老张(张德)吧,他写过我。晚上到我家吧。”
夏日的晚上,天上星星密密麻麻,很深很长,亮成一片天街。我来到下梁镇的关山沟,山的影子看着都不太高,像卧着的各种怪兽的影子。想到《山海经》里每座山上都会有怪兽把守,每座山都有自己的故事。王老先生下班,花几个小时走回家,在门口的核桃树下,石桌上泡好一搪瓷缸子竹叶。白色缸子周围的搪瓷已经碰掉好几处,成了黑疤。上面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还能看清楚。他给我倒了半碗竹叶水,自己也拿起粗碗,抿了半口,说起他的事情来。
我也是七十好几的了,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又得的是严重哮喘。一辈子也没儿没女,跟老伴,也清闲。要说最高兴,就是三次见到周总理;要说最开心,是给五六万患者解除病痛。组织对我也关心得很,把我选成四届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在全国科学技术大会上,再次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当着那么多大科学家说了话,发了言。凭这些,我知足得很了。我是么事,一个农民,没文化,却得到天大的荣誉,真是祖宗八辈子烧了高香了。那些治病的药方子,都是医院的同志们,大家弄出来的,我只是跟他们一块儿,做了应该做的事,没得啥特殊的地方。
一
说么事呢,听老人说,我是清光绪三十年,也就是1907年农历三月初九出生的。原先住在镇安县凤凰嘴下孟里张氏沟,秦家湾小牛槽沟口。兄弟里算老二。后来生活所逼,我和兄弟王家时跟母亲,讨饭跑到西川,在关山村住下来。
有一年,父亲给财主家上山砍柴,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摔断了左腿跟三根肋骨。主家不给看病,还把父亲赶出来了。这样,他干不了活,家里也没得吃的。我干着急,没得办法。后来想,自己要会看病,父亲就不会受罪了。
12岁那年,我给一家富户放牛。在山上见一个人,拿着䦆头,背着背篓,就悄悄跟在人家后。人家发现后,就凶乎乎地冲着我嚷:“这个碎怂娃,跟来干啥呀?”我说,想跟他学挖药,那人一扬手,说:“去,去,去, 滚远些,一个穷怂放牛娃,还想咋哩。”我的记性好,在跟他那一段,记下了,他采的是什么树的叶子、树皮、树根,什么草的花、叶、杆和根。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山阳县小河口的一个接骨医生。
14岁那年春上,放牛时,牛受惊了,把我牴得滚下山,右胳膊绊断了。我妈求人家给我看病,那家人请了草医,背着人,不想让外人知道,把草叶、草杆、草根一块儿砸碎,给我包在伤口处。等那草医走了,我偷偷打开药包,一一辨认,都是些啥草药,在心里记下来。富户人家不想花钱给我看病了,再没叫草医来。这不,我这右肘长得变形了。说着,他伸出胳膊让我看。
生活逼得我下决心学草医。头一个师傅是山阳县袁家沟口的陈重书。他会吊挂面,也能接骨,人都叫他吊面匠半胯子先生。他还带我加入了“大刀会”。“大刀会”是抗粮抗捐,劫富济贫的穷人武装。还教我学接骨,带我上山认药,采药。
15岁那年冬天,我和哥哥王家洪在牛槽沟一带打工,听说徐向前带的红四方面军路过红岩寺、肖台一带,一路打土豪,扫民团。我听说这是穷人的队伍,就想和哥哥一块儿参加红军,可是紧跑慢跑都没赶上,人家部队早已走了。
18岁那年春上,红二十五军在山阳袁家沟口成立了杨家岭战地医院。经哥哥介绍,223团3营7连指导员吴华昌批准,第二天下午,我就到医院报到,虚心向红军医生学习,精心护理伤员,还上山采药。在这里,学了一点治骨伤的知识。
这年5月31日,韩子芳的部队包围了柴庄,庞炳勋部进攻张氏沟、秦家湾,我跟哥哥一块儿参加了支前战斗。仗整整打了一天,敌人才跑了。
7月2日,红二十五军和三四路游击师在袁家沟口打死打伤陕警一旅300多人。我和陈重书、刘大敏一同组织群众为医院挖药。
大概在9月7号前后,我还用地方的草药,给“大刀会”的刘得进治好了腿肿。后来,还给刘顺全用三叶膏、过山龙、闭骨丹等草药治好了腿骨伤。
红军走了后,我又回家种地。不忙了,外出打短工。在商县杨斜打短工时,遇到一位草医,他知道不少秘方。我多次下跪求人家,学艺,人家不答应。没得办法了,我说,我给你屋里干10天活,不要工钱。实际上,就给干了一月。那人,这才给我说了三四样接骨的草药方子。
住到这里后,西川有个范先生,在村上办有医堂。我就以卖工的办法,帮人家采药,做护理。几年里,对那家人的为作,看不惯,就没去了。
二
咱这地方山大沟深,满山都是花草树木,那些草大多都能当药用。所说的草药,多是没入《药典》的,治病效果不错,这些草药太多太多了。草药600多种,咋样才能知道这些草药的功效,我也像过去的神医李时珍,一个一个去尝。寻找草药,你得满山跑,草鞋穿烂了多少双,都记不清了。后来,有了解放胶鞋,耐穿,也不磨脚了。跑的山路多,经常也是脚大拇趾戳到外面了,照样跑。
对那些前人没用过的草药,我都要放到嘴里嚼一嚼。有的一咬,舌头发麻,舌根发硬;有的一咬就恶心得想吐。有一次尝一种草药,我一下子昏迷了好几个小时,不醒人事。就这样,慢慢尝着,便知道了百十来种草药的特异性能、用法。慢慢地,我自己摸索出一些规律:草药可以根据味道辨别药性。辣味草药是烧性,有毒,用时要谨慎;苦味的是凉性;甜味的是补性;酸味的是热性;臭味的是调合剂,不适宜内服。止疼、长骨、生血、麻醉、止血等方面,草药的药性就对上号了。我感觉,治外伤、骨伤,草药比西药来得快,效果也好,主要在鲜活的汁子的作用上,药性药力直接能到病体上,自然就快,就好。
在给富户放牛时,我还学着用草药给牛治病。这才知道,人和牲畜不一样,病理却是相通的。那家一头怀孕的母牛,从崖上往下跳,跌断了一条前腿。主家没办法,要杀牛,我给挡了,说不看老牛了,还要看牛娃子哩么,叫我试着给治治,治不好,再杀也不迟,主人看了看我诚恳的样子,这才点点头。我拧身跑到山上,拔了几种草药,连根带杆带叶,砸碎,吐上唾沫,放在布条上。几个放牛娃牵住牛鼻子,压住牛身子,先复好位,再把药敷在断腿处。主人也没咋吭声,任放牛娃们摆弄去。随后,我天天割草喂牛,在牛吃的草里加了几味草药。7天后,老牛能站起来了,“哞,哞” 叫着走到牛群里去了。
咱这山上的草药可够神的哩,能治怪病的草药也不少哩。就说那个叫“山狗”的草药吧,它也叫搜山狗。草药跟人一样,有学名,也有小名。这药可不得了呀。有一年,省军区司令员的老婆,得了一种怪病。肚子胀,肚子痛,大小便不畅。跑了好多地方,看中医,看西医,诊断是腰椎压缩性骨折。手术风险大,中药西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效。病人吃不好,睡不成,难受死了,一天到晚声唤得不停。医生按摩了,能好点,不按摩了,照疼。叫我去,我问清病因,说是坐在车上,路不好,颠簸成这样的。我思谋了好一会儿,说:“这病我见过,得找几只山狗,就能治。”司令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那太好了,太好了,山狗是啥吗?”我说:“一种根瘤子,有樱桃大,长在高山石崖边,这,我回柞水找去。”第二天,回去挖好,拿来给病人生吃,让她咬烂后,再用凉开水冲下。过了一个多小时,她的肚里轰隆隆乱响,又放了几个大响屁。又过了两个来小时,大小便通了,胀痛好些了。我又给说:“这病要剜根,要用草药把腰治好,不然,会复发的。”又给炮制了些药,外贴内服,一个月就好了。
三
毛主席说过:“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这话说到咱老百姓心上了。我一个农民,靠“一把䦆头,一个药篓”,在大伙帮助下,办起了县上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站。山高路陡,交通不便,山里人上山干活,稍不注意,就会跌打损伤。一旦受了伤,去医院很不方便。这咋办?只有上门去给看。我是随叫随到,想想病人的难过,咱还讲啥条件哩。看病,用的都是自己采的草药,只花了点工夫,看病也没收过一分钱。再说,生产队还给记工分,咱啥都没费么。
1961年冬天,隔壁一个村,一户人家盖房,十几个人去给帮忙。那天又是大风,又是大雪,两人抬檩,要上到四五米高的山墙上。挂脊檩时,结果,脚下一滑,檩条掉下来砸伤了人。被砸的那人倒在地上,口鼻出血,肚子鼓得像皮球,人不动弹了。吓得主人抱头大哭,没得主意。有人来叫我,我连夜晚打着灯笼火把,跌跌撞撞,走了十来里山路。去折腾了好久,才把人弄醒。第二天,天刚亮,就上山挖药,地冻着哩,又看不到草药,我就用两手扒开雪找。手冻得又麻又疼,用嘴哈哈热气,继续扒。手指头上指甲都掰断了,指头蛋上血都冻成块了。实在没办法了,找来石头砸开地皮,再挖。药挖到了,加工炮制,外敷内服,自己守在病人身边。按病情变化,随时调配方子。两天过去了,病人要喝水哩,没让喝,让给熬了稀糊汤,飘了上面苞谷油油给喝。三天后,能吃一碗饭了,还能起来坐好一会。七天后,能下炕,走几步。半个月就能自由活动了。20天后好了,能干活了。那人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是你救了我,这倒咋谢呈你呀哩么?”
看病是口口相传的,有不少外地人,知道我能看骨伤病,就都跑来找我了。那时候,从西安到柞水,公路才修,还没班车,只有3辆马车。到县城都不容易,到咱关山村就更难了。城里离这儿60多里,还要翻3座大山。病人好不容易来了,吃饭都成问题。公社和大队的干部就给想办法,在村上搭草庵子,家家户户都起灶人手不够,就请几个草医、药农。还让学校的学生,利用课外,组成红小兵采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