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个剧作家

作者: 〔英国〕玛乔丽·布雷姆纳

杀死一个剧作家0

“谁会想杀一个剧作家呢?”戴克问。他是苏格兰场(伦敦警察厅的代称。——译注)的年轻巡警,黝黑,瘦削,此刻正在阿勒顿博士的书房里闲坐。阿勒顿是他的好友,很久以前短暂当过法医,为人和善,现已年过花甲,戴克经常和他讨论案件。装有镶板墙的书房灯火明亮,两人悠闲地喝着威士忌加苏打水,似乎已经将凶杀案抛诸脑后了。

阿勒顿咧着嘴笑了。“我会,我会想杀很多剧作家。一想起有几个晚上我看的那些戏剧,打杂的女佣竟然是大地母亲的化身,而且——”

“那些肯定不是出自刘易斯·梅纳德之手。他是个一流的剧作家。大家都喜欢他——不管是观众还是批评家。”

“你现在还想说什么?”

“基本没什么了。梅纳德住在切尔西,整晚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医生说他是晚上6点到8点间遇害的。他当时在酒柜取酒或者是拿酒杯,凶手趁机朝其脑后开了枪,距离很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指纹。”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烟灰缸里有两支烟。一支带过滤嘴,那是梅纳德的,因为梅纳德只吸带嘴的;另一支就是普通香烟。”

“如果上面没有口红,那说明凶手不是女人。”

“除非是一个不涂口红的女人。”

阿勒顿笑了。“那么,这是完美犯罪?”

“至少目前是这样。现在我都不知道从哪儿入手调查。看不出来有谁会想置梅纳德于死地。”

“他的竞争对手。”

戴克哼哼一笑。“剧作家不会到处去杀比他们更成功的竞争对手。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不会因为世上少了一个作家,自己的作品就更有机会搬上舞台。”

“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一个等着继承他财产的人,他的剧本导演,被他伤害的人,或者一个失去理智的窃贼。”

戴克叹了口气,“梅纳德人很好。他和妻子结婚十五年,生活很幸福,事发当晚,他妻子在瑞士,和父母待在一起;他的钱除了做慈善,都给了妻子和儿子;他的导演多年未换,两人是很好的朋友,而且事发当晚这个人正在参加一场派对,身边围着十来个人;说他伤害了别人也没什么根据,梅纳德的生活就像一本翻开的书,没有在南美隐姓埋名数年或诸如此类的事;最后——这个凶手认识他。没有强行入室的痕迹,肯定是梅纳德自己开的门。他不会邀请窃贼坐下抽烟喝酒吧。”

“那么答案很明显了。”

“什么?”

“没人杀他。”

戴克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这并不好笑。梅纳德是个大人物,很受大众喜爱。如果我们不查清楚是谁杀了他,警察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你就知道说俏皮话。”

“好吧,但是根据你的描述,没人会去害他。我还能说什么呢?不对,我还有个想法:凶手杀他不是因为他做过什么事,而是因为他要做的事。”

“如果这就是你——”戴克突然停了下来,两人看着对方,然后阿勒顿说:“你看——俏皮话也是有用处的。”

“确实,”戴克若有所思地赞同道,“他遇害可能是因为他要做的事。”

一周后,戴克把调查情况告诉了阿勒顿。

“你的话是破案的关键,”戴克说,“你记得你之前说梅纳德遇害可能不是因为他做过什么事,而是因为他要做的事吗?嗯,一个剧作家总会计划要做什么,那就是写下一部剧。所以我又去找梅纳德夫人了……”

梅纳德夫人快四十了,依然美丽迷人。“嗯,是的,”她说,“刘易斯是准备写新剧,或者至少已经在构思了。但我第一次听他说起这部剧是在一个晚宴上,我去瑞士的前一晚……”

晚宴很愉快,是罗利夫妇举办的——唐纳德·罗利之前在外交部工作,他们在国外待了几年,刚回国。他们的房子在威斯敏斯特,餐厅宽敞,天花板高高的。银器和水晶玻璃杯在擦得锃亮的黑桌子上闪闪发光。背景是一面大镜子,映着男人的白衬衫和女人靓丽的衣服。聊天一直都很轻松愉快,不过后来刘易斯·梅纳德说起了亨利·沃特曼。这名年轻的新晋议员突然放弃了自己在下议院的职位,一年后在一场坠机事故中丧生。当时一共十二人遇难,其中包括他的妹妹和妹夫。“这肯定能写成一部好剧。”梅纳德说。

“但是这算不上一部剧吧,梅纳德。这顶多算一个小故事——当然,除非您从哲学角度大谈特谈他的抱负以及突然离世。”爱德华·林霍普说,他黑皮肤,鹰钩鼻,是最有影响力的晨报编辑之一。

梅纳德笑了笑。“不,”他说,“不对。没有人知道沃特曼为什么突然离开政界。这就可以写成剧本。”

“但确实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约翰·舍伍德说。他是内阁成员,跟林霍普一样,四十多岁,沉着稳重,声音温柔。“当然,您跟他是很好的朋友。或许他跟您说了什么?”

这个不经意的问题打破了轻松愉快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虑,挥之不去。

梅纳德没有直接回答。他说:“这个嘛,我不是一个吃白饭的剧作家。您说得对,我跟他是好朋友,不过和其他人一样,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可以发挥想象力——其实,如果您仔细想想,这种情况应该能激发任何一个作家的想象力。”

这个话题引起了晚宴女主人的注意。“那以您的想象力,他离开的原因是什么呢,梅纳德先生?”她问。

“哦,有很多种可能。但是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对一部剧来说——沃特曼是遭人胁迫才离开政界的。”

“胁迫!”大家立马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当然不是指钱,你们应该知道。可能是某个不喜欢沃特曼的人,比如政治上持异见的竞争对手。这个对手可能知道沃特曼的什么秘密,然后对他说,收拾东西走人,我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否则,我就公之于众。沃特曼照做了。故事到此结束。”

短暂的沉默,但足以让之前紧张的气氛转向威胁这个话题。但罗杰·亚当斯轻描淡写地说:“不仅是故事结束,第一幕写完后,整个戏剧到这儿也结束了吧。”亚当斯是一家国有企业的老板,能力很强。

梅纳德笑了笑。“别开玩笑了,这剧肯定不止一幕。”

“但是我了解沃特曼。他不像是那种人——他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舍伍德反驳道。

“哦,可以是任何事。也许他辞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救别人,他很在意的某个人,一个女人。”

“那么,我一定要看看你的剧,梅纳德——我一直都看你的剧。但我最想看的就是你会怎么结尾。”编辑林霍普说。

“很简单。”梅纳德俊俏的脸上洋溢着欢乐和智慧。“这个家伙——X——胁迫沃特曼离开政界,后来他一直在保护的女人死了。”

“那么,”女主人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他保护的女人可能是他的妹妹。当然,她和沃特曼都在那场飞机事故中丧生了,但在一部剧里,可以不用完全按照事实来写,不是吗?如果真是那样,这个女人死了,那么他完全可以说出真相。”

“这只是一种可能,”梅纳德说,“假如沃特曼——或者我在剧中也可以用别的名字——保留了他被胁迫的证据,那么只要他的妹妹还活着,他就有顾忌。一旦他妹妹死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那就会成为另一部剧——复仇和复仇计划。但是说实话,我还没想那么多,也还没有决定好怎样结尾。”

戴克中断了叙述,对阿勒顿说:“当然,有件事很明显。”

“那就是梅纳德知道沃特曼辞职的原因,而且他在那场晚宴上是在威胁某人。他肯定给出了很多暗示,不是吗?‘或许他是在保护某个女人。’‘复仇和复仇计划。’‘我还没有决定好怎样结尾。’”

“是的——他已经说出了整个故事:有人胁迫沃特曼退出政界,为了保护妹妹,他照做了,而且他把整件事告诉了梅纳德。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梅纳德从不会那么随意地谈论自己才开始动笔的作品。他妻子也很吃惊,因为以前从来没见梅纳德这样做过。”

“但是这样做也太公开了,为什么不私下里威胁他呢?”

“不知道。我猜他是想让那个人紧张紧张。毕竟,沃特曼是他的朋友。他可能是想替沃特曼报仇,另外,他可能还想要一种诗一般的正义。我的意思是,把这件事写成剧本,让所有人猜到是谁胁迫了沃特曼,梅纳德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他赶出公众视野,就像之前的沃特曼被赶走一样。”

“很有戏剧性。但我想一名剧作家确实会做出这么戏剧性的事。那你之后做了什么呢?”

“哦,我先缩小了调查范围。当时在场的一共有六对夫妻,我排除了所有女人,因为她们都不参与公众事务;然后排除了梅纳德自己外的两个人:晚宴的主人,因为事发当晚他在国外;还有一个来访的加拿大人。”他停了一会儿,“那么只剩下三个人——亚当斯、林霍普和舍伍德。”

阿勒顿吹了声口哨,“国有企业的老板,有影响力的编辑,还有内阁部长——妥妥的三个嫌疑犯!”

“确实。我也不敢出什么差错,毕竟他们都是大人物。我觉得凶手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肯定是。但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展开行动。我正绞尽脑汁,梅纳德夫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去见她……”

“很抱歉打扰您,”梅纳德夫人对戴克说,“因为这事可能帮助不大,但是您说过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事情都尽快告诉您——”

“当然,您想起什么事了吗?”

“这个。”她拿出一份晚报,戴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说:“这是您丈夫遇害那天的报纸。”

“是的。我当时在架子上整理一些文件——”她朝房间角落里的柳条架点了点头,“然后我就找到了这个。”

“是什么让您觉得这份报纸也许很重要呢?”

“因为我丈夫从来不买晚报。”

戴克很激动。虽然这不是什么大线索,但这是他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线索。他问:“你们有女佣?”

“有一个钟点工,九点半来,两点半走。她从不看书看报,但我还是问了问她,想确认一下。她说不是她买的。她是在刘易斯遇害的第二天在书房里发现的,就把它放在了架子上。”

戴克在心里抱怨这个女仆也太勤快了,第一次检查这个房间时他就问过她,有没有碰过任何东西,她说没有。把报纸放在架子上显然不算碰过任何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说:“好吧,当然,这可能就是某个不速之客留下的。”

梅纳德夫人摇了摇头。“不,刘易斯从来没有不速之客,他很讨厌工作时被打扰。如果要见别人,会提前约好。他从来不会放下手头工作去见不速之客。”

“我明白了。”

“我觉得这报纸不会有多大用处,”梅纳德夫人胆怯地说,“它们一天卖上百万份,但我想——”

“您说得很对,但说不定这个最后会对破案有帮助。这些事谁也说不准。”

“希望能帮上忙。您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我也不确定,”戴克说,“我还在想那个晚宴上发生的事,其中可能有破案线索。”

“您是指亨利·沃特曼吗?”

“是的。您很了解他吧?”

“很了解。当然,刘易斯更了解他。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您觉得在沃特曼想保护他妹妹这一点上,可能另有隐情吗?”

梅纳德夫人犹豫了一会儿。“我不是很确定。可能有吧。刘易斯没有直接跟我说过什么,但他之前确实提到过一两句,我觉得他指的可能是阿拉贝拉,也就是沃特曼的妹妹。”

“具体提到了什么呢?”

“哦,没什么很确切的事情。但我大概知道她之前在战争期间跟一个美国人有婚外情。”

戴克想了想。“但就算这件事被发现了,危害性有那么大吗?毕竟,很多人都会——”

梅纳德夫人淡淡地笑了笑,“但很多人都并没有嫁给阿拉贝拉的丈夫。他看上去一本正经,却很可怕。如果他听到一丝那样的风声,会立即遗弃她。而且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可能会发疯,甚至自杀。”

“她情绪那么不稳定?”

“我想是的。他们家的人都这样。”

“我不知道居然这么严重,”戴克说,“不过我还是觉得——嗯,即便您说得对,但为了这种事情放弃职业生涯,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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