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的小偷
作者: 〔意大利〕安德烈亚·卡米莱里法齐奥探员去巴勒莫陪父亲做体检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当一位名叫多纳托·布泰拉的先生上午9点来到警察局,声称他家被盗时,蒙塔尔巴诺探长就把奥杰罗探员叫来了。
布泰拉大约60岁,坐下后,摘下眼镜,用手帕擦干净,整了整领带和裤子上的折痕,清了清嗓子,又把衬衫袖口从夹克袖子里扯出来,调整了一下坐姿,最后才开口道:“探长先生,自从我儿子亚科诺在德国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并在那里结了婚,我就一个人住。每天晚上吃完饭,我会拿着一瓶葡萄酒,坐在电视机前看电影,犯困了再去睡觉。”他摘下眼镜,又开始擦起来。
蒙塔尔巴诺探长不耐烦地说:“布泰拉先生,你还没有说你来这儿是……”
“不要着急,我会说到这个。但首先我得告诉你,躺在床上后,我半闭着眼睛,有时会看到电影里的人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你看到电影里的场景?”探长问道。
“不是场景,是活灵活现的人。”
“看电影时,你把整瓶葡萄酒都喝了?”奥杰罗也问了一句。
“哦,是的。我刚要说呢,正是因为酒喝多了,昨晚那个戴贝雷帽的男人在我卧室里走来走去,我一点都不害怕。”
奥杰罗继续提问:“但是,那个戴贝雷帽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电影里的人物?”
“我以为是,直到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你需要先了解一件事。”
“那就告诉我吧。”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是把钱包从裤兜里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我们知道了。然后发生了什么?”
“今天早上,我打开钱包,发现里面只有500里拉,而昨晚明明是1500里拉。”
这时,探长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是说窃贼只偷了1000里拉,还留下500里拉?”
“没错。”
“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很奇怪。按理说,他应该拿走所有的钱。”
“你肯定钱包里有1500里拉吗?”
“绝对肯定。我在回家前拿到了钱,睡觉前又查看了一下,才把钱包放在床头柜上。”
“还有别的东西被偷吗?”
“没有。”
“你确定?”
“当然!想想看,钱包旁边放着一块好表,那是我妻子,愿她的灵魂安息,生前送给我的银婚纪念礼物,但窃贼没有碰它。”
“你有没有注意到房门被撬的痕迹?”
“没有,先生。”
“窗户呢?”
“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进屋的?”
“你问我?那我来这儿干什么?你们才是找出答案的人。”
他说得没错。
“好吧,布泰拉先生,奥杰罗探员会给你做一份笔录。祝你一切顺利。”
15分钟后,奥杰罗回来了,“依我看,他喝得烂醉如泥,谁知道他把1000里拉丢在哪儿了。”
“我同意。”
但他们错了。因为一位叫努齐亚塔·托达罗的夫人也找到了警察局。
“探长先生,我上夜班,照顾一个90岁的老太太。我晚上9点去她家,这时她女儿已经安顿她睡了,我整晚都待在那里,直到早上7点。我儿子佩皮和我住在一起,他还没结婚。当我早上回家时,他已经走了,因为他6点半就要去上班。”
“听着,夫人……”
“我明白,你让我别啰唆。但如果我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一遍,你会听得一头雾水。”
蒙塔尔巴诺探长和奥杰罗交换了一下眼色,只好顺着她。
“好吧,继续说。”
“但今天早上我回到家时,他还在家里。”
“谁在家里?”奥杰罗心不在焉地问。
“你说是谁?我儿子佩皮,他还没有去上班。”
“他身体不舒服吗?”探长问。
“不,他不是不舒服,而是气得发疯!”
“为什么?”
“因为他的1300里拉只剩下300里拉,还有1000里拉找不到了!”
“钱本来放在哪儿?”
“餐桌上。”
“所以你认为发生了入室盗窃?”
“不是我认为!是确实发生了入室盗窃!1000里拉不见了!”
“还有别的东西不见了吗?”
“没别的了。”
“你儿子晚上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这孩子一睡着就像死人一样。”
“房门的锁被撬过吗?”
“没有!”
“你家住在几楼?”
“一楼。”
“窗户——”
“窗户都有铁栏杆。”
“你知道小偷是怎么进屋的?”
“是一个女人。”
“谁?”奥杰罗又问了一次。
“那个小偷。在我看来,是个女贼。”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是谁!”
“是谁?”
“应该是托妮埃塔·萨巴蒂诺,住在二楼的荡妇。依我看,一定是我那混蛋儿子把钥匙给了她,好让她趁我不在的时候来找他,于是她借机偷了1000里拉!”
“但是,夫人,你没有任何证据——”
“我不需要什么证据,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必须相信我!”
探长终于忍耐不住了,“奥杰罗,快去给这位女士做笔录吧。”
奥杰罗在给托达罗夫人做完笔录后,回到蒙塔尔巴诺探长的办公室。
“你怎么看?”奥杰罗问。
“这真是犯罪学史上的一件新鲜事。”
“什么意思?”
“一个窃贼总是只偷1000里拉,你觉得正常吗?”
“你想怎么做?”
“暂时按兵不动,等下一起盗窃案发生吧。一个每次只偷1000里拉的窃贼生活不会富裕。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行窃。”
事实证明蒙塔尔巴诺探长说得没错。三天后,一个叫贝尼亚米诺·迪梅利的男人在中午时分来到警察局。
男人50岁左右,衣冠楚楚,身上散发着古龙香水的味道。他匆匆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用这么愚蠢的事情浪费你们的时间,但我一贯遵纪守法,我认为人人都应该如此才对。”他笑了笑,也许有些失望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掌声,但并没有流露出来,“我是来报一起入室盗窃案。”
“丢了1000里拉?”探长问。
迪梅利震惊地看着他,“如果只是1000里拉,我绝对不会——”
“对不起。请告诉我们发生的一切。”
“我来自蒙特卢萨,现在还住在那里。但我在海边也有一座小房子,就在土耳其阶梯附近。”
探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么他就是那座大煞风景的房子的主人,房子显然是非法建造的,完全无视法律和相关规定。
“冬天,我有时会在周末去住住。我们去——”
“你和家人?”奥杰罗问道。
“不,我没结婚。我和几位朋友周五晚上去那里,朋友们通常在周一清晨离开,因为他们得去上班。”
“你从事什么工作?”探长问道。
“我?我……有投资性收入。”
“明白了。顺便问一下,在那些周末,只有男人和你一起去吗?”
“是的,”迪梅利笑道,“希望你别想歪了。我们都是老朋友,偶尔会玩点扑克。”
“赌注很大?”
“我们负担得起。”
“那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我们玩到凌晨4点。朋友们离开后,我锁上门窗,很快进入梦乡。上午9点左右醒来时,我意识到家里被偷了。”
“被偷了什么?”
“我昨晚把赢来的钱数了数,正好10万里拉,都放在桌子上了。但今天上午,只有8万里拉了。”
“你确定仔细数过?”
“确定。我不明白窃贼是怎么进来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把钱全拿走。”
“你没有被什么可疑的声音吵醒?”
“不,绝对没有。我向你保证,我睡觉很轻,有点动静就会醒。”
探长决定顺着这条线追问下去,“之前呢?”
“我不明白。”
“睡觉之前你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不,我没发现。”他停顿了一下,随后补充道,“但是……”
“但是?”
“嗯,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我的朋友乔瓦尼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我陪他走到他的车前时,他打开车灯,我清楚地看到水边有一个人。”
“那人在钓鱼吗?”
“我觉得不是。”
“他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站在那里。我看得很清楚,因为乔瓦尼没有马上离开,我们一直在聊最后一局牌。他个子很高,有点驼背……一只手扶着自行车的车把……”
“自行车?”
“是的。他戴着一顶帽子。”
在接下来的四天里,又发生了四起入室盗窃案。
小偷盗窃的数额与受害者的家境相关联。如果他们很穷,他只偷1000里拉;如果他们富有,他会偷2万或3万里拉,但不会超过3万。
最后一个被盗窃的人是奥斯瓦尔多·贝拉东纳先生。他说他在上床睡觉前打开了窗户,想让房间通通风。从窗口望向街道,他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把自行车拴在灯柱上。此时已是午夜过后。
“我们该怎么办?”奥杰罗问道。
“你想怎么办?”探长没好气地说,“逮捕镇上所有戴帽子的骑车人?在每栋房子外面安排警员看守?”
几天来,蒙塔尔巴诺一直少言寡语,脾气暴躁,气得妻子利维娅回了博卡达斯的娘家。案子没有一点头绪,让他心情变得很差。
“不,但是……”奥杰罗坚持道。
“但是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主意,那就接管这个案子!”
就在这时,法齐奥探员走了进来。
“你父亲怎么样了?”探长和奥杰罗几乎齐声问道。
“状况还不错。他做了各种检查,但得继续接受观察,还要吃一大堆药。这几天有什么新情况吗?”
探长没有回答。奥杰罗跟他讲了发生的盗窃案。他讲完后,法齐奥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有什么想法?”探长催促道。
“我敢说……”法齐奥低声说。
“大点声。”探长说。
“我给我父亲打个电话好吗?”法齐奥说,仍然在思考着什么。
“去吧。”
法齐奥站起来,拨了号码。他似乎很兴奋,都忘了打开免提。
“爸爸?嘿,是我。听着,你还记得那次你跟我说过一个窃贼,一个撬锁高手吗?他叫什么来着?米凯莱·甘吉塔诺?他总是骑着自行车到处作案,头上总是戴着一顶帽子……嗯,嗯……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哦,他被判了五年?好的,谢谢,爸爸。是的,是的,爱你。”他放下话筒,“他一定刑满释放了。我去确认一下,马上回来。”
他走了出去。探长和奥杰罗坐在那里,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法齐奥乐呵呵地回来。
“绝对是米凯莱·甘吉塔诺。20天前,他刑满释放了。”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奥杰罗总是重复这句话。
探长当机立断地说道:“法齐奥,去查查他住在哪里,告诉他今天下午4点到警察局来一趟。我希望你们两个也都在场。”
“但你不能逮捕他。”奥杰罗说。
“我压根儿没这么想。”
“那为什么让他到这儿来?”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