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雪屋
作者: 〔美国〕克拉克·霍华德菲尔·马迪根8点醒来时,雪已经下了两个小时,他从旅馆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灰蒙蒙的清晨,雪花漫天飞舞,他一时惊呆了,傻傻地看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确实是真的;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已经将人行道、街道和停放的汽车覆盖了一层白雪。没错,这确实是真的,马迪根想,随即咧开大嘴笑了。
他从窗口转过身,匆匆穿过相连的盥洗室,进入萨姆的房间。他必须马上告诉萨姆。
萨姆·胡珀正在酣睡,马迪根冲过去,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萨姆!”马迪根急切地说,“快起来!下雪了,萨姆!下了,下了!”
萨姆比马迪根大20岁,不像马迪根那样,一早醒来立马就能完全清醒。他得做好准备才能面对这个世界,就像此刻,扭着身子,哼哼着,打着哈欠,仍旧昏昏欲睡。
“什么?什么下了?”他没好气地问。
“雪,萨姆!”马迪根兴奋地重复道,“下了!下了!”
萨姆·胡珀这才听明白,强打起精神,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和马迪根一起走到窗户前,盯着刚刚被雪染白的小镇主街。他们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然后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开心地笑了。他们在想,下了,雪终于下了。
为了这场初雪,他们已经等了三个多星期。第一场雪通常不会晚于10月中旬,但今年却姗姗来迟,今天已经23号了。过去七天里,萨姆一直在抱怨,因为15号过去了,雪还是没有下,他打算再等一天,就放弃这件事;但他每天都决定再等一天,现在他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急切地想要开始行动。
“几点了?”他问。
“8点10分。”马迪根说。
“哦,那我们行动吧。你向气象局核实一下天气,我去换衣服;你做好准备,我来收拾所有东西。”
“好的。”马迪根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
萨姆走进盥洗室,开始洗脸,刮胡子。他能听到马迪根在电话里收听天气预报。他们的计划取决于天气。马迪根已经向他说过很多次,天气会非常有利,冬季的第一场雪总是下得很大。最好如此,萨姆想,否则我们肯定会被抓住的。
洗漱完毕,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换衣服。不一会儿,马迪根走了进来,咧着嘴笑着,活像一只爪下夹着老鼠的猫。
“一切就绪,萨姆!气象局说,预计降雪还将持续至少六个小时。怎么样,我说对了吧,萨姆?”
“嗯,你说对了,小子。”
“太棒了!我们会成功的,萨姆。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会有花不完的钱了!”
“别太心急,钱还没到手呢。”萨姆平静地说,“如果你不去洗漱,以便尽快动身,我们就得不到那些钱。”
“当然,萨姆,当然。”马迪根哼着小曲,匆匆走进盥洗室。
没出息的家伙,萨姆想,就像个刚进大学球队的傻小子。他最好稳重一些,否则可能会吃枪子儿。抢劫银行可不是闹着玩的。
萨姆·胡珀比谁都清楚抢劫银行有多危险。这将是他第七次抢劫银行。之前,他四次成功逃脱,另外两次被抓获。两次被捕一共让他蹲了14年大牢:第一次5年,第二次9年。他现在44岁,本以为自己不适合再做江洋大盗了。
从莱文沃斯监狱出来后的一年里,萨姆过着平静、守法的生活;他租了一间房子,在小餐馆吃饭,每天干9个小时的制革活,这是他在监狱学会的手艺。对于萨姆这样一个在迈阿密和墨西哥城习惯了豪车、华服和美女的人来说,这根本算不上生活;然而,他现在至少可以直视警察的眼睛,不用总是想着随时可能被抓;至少可以掏出20块零钱,不用担心钞票上会有记号;至少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他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根本没有,一直规规矩矩,安分守己。
然后那小子出现了,他叫菲尔·马迪根。一个小混混,一个小窃贼。马迪根擅长运动,潜水、滑冰、滑雪,样样精通。这就是他偶然想到了他们准备干这件事的原因。去年冬天,他上山进行冬季运动,在山顶上发现了一间小木屋。马迪根告诉萨姆,那个小屋很小,只有一个普通大小的房间,它的海拔很高,每年从第一场降雪到四五个月后春天解冻,那里一直与世隔绝。房子的所有者是普雷斯顿镇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他们在捕捞鳟鱼的季节把木屋租给渔民。马迪根和萨姆第一次见面时就说过,那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这小子是萨姆在黑道上的一个熟人介绍的。萨姆已经四处放话,说自己洗手不干了,打算出狱后老老实实做人。但显然他只是说说而已。一天晚上,菲尔·马迪根来到萨姆租的房子,说他要干一票抢银行的大活,有人告诉他去找萨姆·胡珀。
萨姆明确表明自己已经“退休”,但出于职业好奇心,也因为闲极无聊,他还是耐心倾听马迪根讲述了抢劫计划。然而,他越听越感兴趣,这小子的计划似乎真的很绝妙。于是,他记下了计划的所有细节,告诉马迪根,他会仔细考虑,过几天给出答复。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他在脑子里和纸上反复推敲这个计划,试图从中找出漏洞,找出瑕疵,好让他有理由放弃这件事。但他每次都得出同样的结论:这是个万无一失的抢劫计划,如果不出岔子,这事一定能成。尽管这是一家小镇银行,但付出的努力和风险还是值得的。
萨姆试着理性地思考这个计划。他知道,如果再次因抢劫银行被抓,他就会把牢底坐穿。但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不断地设想,要是拎着一个装满钞票的手提箱,再次踏上飞往墨西哥海滨城市阿卡普尔科的飞机,那该有多好。他的脑海中跳动着高档服装、闪亮的敞篷车和金发美女的画面。
最后,金发美女起了作用。萨姆·胡珀决定再干一票。
他和马迪根开始完善这个计划。最重要的细节——逃跑和藏身处——已经由山上的小木屋解决了。在这一地区抢劫银行,最大的障碍是要赶在警方在山脚设置路障之前,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下山。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这就是为什么环绕这座山的度假小镇从来没有发生过抢劫事件。但萨姆和马迪根将通过上山而不是下山来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一个绝妙的策略,马迪根说。我们在降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开工,然后上山躲进小木屋。谁也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这地方至少有四个月被大雪封山。我们要做的就是坐等春天到来,然后有一天,就像赶早的渔夫一样下到小镇。在被别人发现之前,我们早已离开了。当然,孤零零地在山上待四个月会很无聊,但我们熬得住。到了春天,我们就有花不完的钱了!
萨姆穿好衣服,把其他衣服扔进手提箱,然后坐在床上,最后一次检查枪械。他们有一支枪管被锯短的霰弹枪,还有两把点38口径左轮手枪,一人携带一把。萨姆在银行抢钱时,马迪根会手端霰弹枪警戒。萨姆还在屁股口袋里放了一把点25口径小手枪。这是他的底牌,他的杀手锏,以防有人偷袭他们;连马迪根都不知道他有这把手枪。
“嘿,快点!”他对盥洗室里的马迪根喊道。
年轻人走进房间,用毛巾擦干脸。“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他说。
“这是你的家伙,”萨姆把霰弹枪和手枪递给他,同时把自己的肩部枪套系好,“你确定小木屋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我说过了,萨姆,都准备好了。上周我做了最后一次检查。里面有价值500美元的食物;一罐600加仑的煤油;一台收音机,四副扑克牌,上千本我在城里买的旧杂志;我们还有跳棋、多米诺骨牌、巴棋戏——除了女人,什么都有,如果你允许,这个我也可以办到。”
“行了,行了,”萨姆说,“我们只需要这些。不用为女人争风吃醋,我们也很快就会干起来。你不知道日复一日和同一个人闷在一起是什么滋味。”
马迪根嘿嘿地笑了,“我们扛得住,萨姆。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就会——”
“我知道,我知道,”萨姆打断他,“我们就会有花不完的钱。快点,我们走吧,不然我们还没动身,春天就到了。”
马迪根把手枪插进枪套,用报纸把霰弹枪包起来。最后,两人穿上厚呢外套和胶鞋,戴上皮帽,拿起行李,下楼退房。
银行10点开门。五分钟后,萨姆和马迪根把车停在了银行外面的马路边。他们开的是一辆有四年车龄的双门小汽车,后轮胎装有加粗防滑链。他们下了车,低头迎着风雪,穿过人行道,来到银行门口。
里面有六个人:三个出纳员、经理、经理秘书和一位顾客。两人进入银行后,马迪根守在门口,将霰弹枪枪管上的报纸掀起,好让所有人看到他手里的东西。
“谁都不许动!”萨姆命令道,平举着点38口径手枪,“这是抢劫!”他的目光扫过柜台内的三个出纳员,“如果警报响了,这把枪也会响,明白吗?所有人都待在原地,看着地板!”
众人都吓得一动不动,马迪根慢慢地来回移动着枪口。萨姆把手枪装进口袋,从外套下面掏出一个大帆布袋,迅速打开。接着他冲到栏杆后面,有条不紊地把出纳员柜内的钱悉数装进袋子。然后,他走到银行经理的办公桌前,一把将他拽起来,冷冷地命令道:“打开保险库!”
保险库厚重的外门是开着的。经理拿着一串钥匙抖抖索索地去开那扇栅栏内门。当他终于把门打开时,萨姆将他推了进去,让他坐在一个角落里,自己则不慌不忙地将保险柜洗劫一空。看起来不错,他暗自想道,一边把一捆捆10元、20元的钞票和几摞50元、100元的钞票塞进袋子。
钱装完后,他又走了出来,大声喝道:“好了,所有人都进保险库!快点!”当其他五个人鱼贯进入保险库时,他瞥了一眼墙上的大钟。他们在银行里待了七八分钟。行动迅速,他想。
萨姆砰地关上栅栏内门,把所有人都锁在了保险库里。他一边匆匆走向门口,一边对马迪根说:“你看一看外面。”马迪根探头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除了纷飞的雪花,什么也没看见。“看起来没问题。”他对萨姆说。
“好了,我们走吧!”
马迪根又用报纸裹住霰弹枪的枪管,夹在腋下,把门完全打开。萨姆从他身边走过,出了银行,径直向车走去。马迪根轻轻关上门,跟了上去。
进入车里,马迪根把霰弹枪扔在后座上,发动了引擎。萨姆把那袋钱夹在两膝之间,平举着手枪。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将积雪刮开,让他们看到了前方的街道。周围几乎空无一人。马迪根把车缓缓驶离路边,开上街道。
五分钟后,他们离开了小镇,驶向高速公路蜿蜒向下通往低地的弯道处。
“战况如何?”马迪根兴奋地问道,朝那袋钱点了点头。
“非常不错,”萨姆说,“大概五六万。”
马迪根嘿嘿笑了笑,继续专心开车。高速公路开始弯弯曲曲向下延伸,他们转入了一条几乎被雪掩盖的砾石路。防滑链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路磕磕绊绊,随后汽车上了一个小斜坡。萨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新下的雪已经覆盖了车辙。
15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一个山脊,道路暂时变得平坦。马迪根挂入空挡,拉下刹车。萨姆从手套箱里取出一副望远镜,两人下了车。他们轮流拿着望远镜向山下望去。他们驶离的第一段高速公路已经被雪完全覆盖,又铺上了一层白白的积雪。
“太好了,”马迪根说,“我说对了吧,萨姆?第一场雪总是很大。”
“你说对了,小子,”萨姆说着,抬头望着远处,“我们要多久才能到小木屋?”
“看雪的样子,大概三个小时吧。”萨姆转身回到车上,“好了,我们走吧。”
当汽车爬上最后一个陡坡,驶上山脊时,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他们现在处于广阔山脉的原始地带,天空近得似乎伸手可及,除了白雪覆盖的松树,什么也看不见,空气稀薄,寒冷刺骨。
萨姆回头看了看路,“你确定没人能跟上来吗?”
马迪根断然摇了摇头,“等到雪停了,这条路和周围会有8英尺深的积雪。这种情况会持续到春季解冻。汽车根本不可能开下去,更别说开上来了。”
萨姆四下看了看,周围都是白茫茫的荒地。“小木屋在哪儿?”他问。
“就在前面。”
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汽车在坑坑洼洼的狭窄小路上颠簸,缓缓绕过一片树林,随后驶入一小块空地。小木屋就坐落在3英尺厚的雪堆里。
“甜蜜的家。”马迪根说,在车不可能再往前开的地方熄了火。他们下了车。
“看起来,我们得挖一条路才能进去。”萨姆说。
“是啊。”马迪根打开后备箱,拿出两把铁锹。
“那个怎么用?”萨姆指着小屋旁边巨大的煤油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