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员
作者: 〔美国〕克拉克·霍华德他们找到格鲁弗时,他正坐在坦皮科一家廉价小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悠闲地抽着烟,喝着苦咖啡,时而远望一艘货船在码头卸货,时而看看站在柜台后的女服务生玛蒂娜——头天晚上和他一起在海滩散步的女孩。
他们径直走到他的桌前,问都不问就坐了下来。格鲁弗估计乔会先开口。他猜对了。
“哈里,你真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我们料到你出狱后会违反假释条例,但没想到你会离开美国。”
“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平静地对前妻说,“为了我的健康。我需要山里的空气。”
“坦皮科并没有山,”乔的新任丈夫说,“这是一个海港。”
“我知道,”格鲁弗回应道,“有个花言巧语的旅行社职员给了我错误信息。”他啜了口咖啡,靠在椅背上端详着这个取代他位置的人。他叫巴克哈特,当意识到格鲁弗是在故意奚落他时,他不禁紧蹙眉头,破坏了那张黝黑英俊的脸。
“你还是那么骄横,”巴克哈特说,“看来监狱并没有改变你。”
“它没有让我喜欢上那个陷害别人,然后转身偷走他妻子的警察,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巴克哈特的嘴巴抿得紧紧的,放在桌子上的两只大手攥成拳头。乔连忙碰了碰他的胳膊。
“你们俩都住嘴。”她厉声说,然后转向丈夫,“巴克,去柜台给我买杯咖啡。我想和哈里好好谈谈。”巴克哈特没说话,起身离开了座位。
“你把他调教得和我一样好。”格鲁弗冷冷地说。
“听着,哈里,”乔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能把这一切归咎于巴克。你从古巴向美国运送非法移民,结果被抓了。”
“你应该很清楚,乔,”他把烟头熄灭,又点燃一支,“没错,我把移民运送到美国。在礁岛,每个有船的人都或多或少做过这种生意。因为在捕鱼淡季,你不得不这样做,否则会入不敷出。但我和那一船因船只倾覆掉进海里淹死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你是知道的。”
“发现尸体的海警指认,逃离现场的那艘船就是你的。”
“不,不是那么回事,”格鲁弗平静地说,“两个海警说他们不确定,另一个海警只说可能是。”他看了眼走到柜台前的巴克哈特,“只有一个海警一口咬定那是我的船。”
“巴克只是在履行职责。”乔说,“你真是疯了,认为他陷害你是为了得到我。我们当时根本不认识对方。”
“也许你不认识他,亲爱的,”格鲁弗说,“但他认识你。有时候,我觉得礁岛上的每个男人都认识你。10年前,你真的很美,乔。你穿着紧身裤和那件前摆打了个结的白色短上衣来到海滨——哇,你那时真的很美。”
“我现在也不算丑,你没注意到吗?”她说,“顺便说一句,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看那个女服务生的眼神。你不觉得你比她大得太多了吗?”
“不,我不觉得,”格鲁弗说,“至少,她不这么认为。没错,你当然不是丑小鸭。我没瞎。你是个漂亮女人,但你身上已经失去了10年前的一些东西。也许是你的纯真,也许是你的可爱,我不知道。不管是什么,你很会利用它。你知道,我运送非法移民一半是为了维持生计,另一半是为了满足你的物质需求。迈阿密高档商店的裙子,卧室里的电视机,还有几十美元一件的泳衣——你肯定有十几件了。”
“我的身材很好,”乔说,“我想展现出来。”
“嗯,你做到了。你知道,10年前——”
“能不能别再提10年前了,”她厉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它再也回不来了,哈里。”
巴克哈特端着两杯咖啡回到桌旁,“怎么样?”
“哈里同意一切都过去了。”乔说。
“对,”格鲁弗说,“彻底埋葬了。”他又把烟头熄灭,再次点燃一支。
“你总是这样一支接一支地抽吗?”乔问。
“只有在我醒着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最好戒掉,”巴克哈特说,“你得保持最佳状态,才能潜入160英尺深的水下。”
格鲁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向乔,“你最好检查一下你丈夫的脑袋,巴克哈特夫人。我想他是疯了。”
“他的脑袋没问题,哈里,”她说,“是你的有问题。你的思维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敏捷了。我们大老远从美国赶到墨西哥,可不是为了叙旧。”她向前探了一下身子,稍稍压低了声音,“我们需要一个潜水员,哈里。”
“去别的地方找吧。”
“我们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
“你们可以在码头上雇一个,每小时300比索,大约25美元。”
“我们需要一个认识的人,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没门。”
“我们愿意出60万美元中的三分之一给合适的人选,哈里。”
格鲁弗不禁张大了嘴巴,满腹狐疑地看着前妻。过了一会儿,他将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我在几个街区外有个房间,我们可以去那里谈。”
三人一起离开了。格鲁弗甚至没有和柜台后的玛蒂娜道别。
房间位于一条狭窄的小街,登上一段楼梯就到了。格鲁弗让巴克哈特夫妇坐那两把直背木椅,自己则坐在床上。这次是乔的新任丈夫一直在说话。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在你坐牢大约一年后,美国切断了与古巴的所有外交关系,”巴克哈特说,“这样一来,海上运输就停止了,杜绝了包括你在内的一批人为了捞快钱一直在做的偷运移民活动。但你的一个老朋友,纳皮·霍姆斯,找到了新的赚钱路子。他通过迈阿密的人脉资源,开始在夜间出海,在一艘从南美驶往纽约的外国货船经过的航道附近抛锚。在某个位置,货船上会有人从船舷扔下一个海豹皮包裹。包裹上有一个浮子,防止它沉没,还会有红外线标记,以便被找到。货船经过后,纳皮向四周水域发射红外光,找到包裹,把它打捞上来,然后返回礁岛——”
“包裹里是什么?”格鲁弗打断他的话。
“你猜不到吗?”巴克哈特反问。
“如果是我想的那样,”格鲁弗说,“你可以就此打住了。我不想和毒品扯上任何关系。”
“放松点,好吗,哈里?”乔若无其事地说,“你不会和毒品扯上任何关系。巴克只是给你介绍一下背景情况,仅此而已。”
格鲁弗靠在格栅床头板上,点燃了一支烟。
巴克哈特继续说道:“纳皮把包裹带回港口,扔进他那辆破车的后备箱,一路开到迈阿密,把它交给一个叫马歇尔的家伙。你可能不知道此人,他曾是芝加哥的一个恶棍。”
格鲁弗摇了摇头,“确实不知道。不过,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巴克和迈阿密缉毒队一起负责这个案子,”乔替丈夫回答,“他被派去监视礁岛那头的纳皮。东西转交过去后,迈阿密的警察就接手了。”
“纽约警方也参与其中,”巴克哈特补充道,“他们监视了整条线路,就等着突击搜查一批大货,这样才有价值。事情是这样的,马歇尔取货后,就带着包裹飞往纽约。这些东西会交给上面的大毒贩;他们进行查验、分级,然后按定好的价格付钱给马歇尔。这时,运送货物的货船将停靠在纽约港。马歇尔会抽出他和纳皮的酬金,把剩下的钱交给货船上的人。那个人最后把钱带回他走私的货源地。”
“你们还是在说毒品,”格鲁弗态度坚决地说,“我仍然不想参与其中。”
“让他说完,哈里,好吗?”乔说,“你会发现这和毒品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就我们而言。”
“再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纯洁了?”巴克哈特讥讽道,“我看不出毒品交易比你做的人口交易糟到哪儿去。”
“我所做的,”格鲁弗冷冷地说,“是在帮助别人。”
“你可是拿了钱的。”巴克哈特提醒。
“医生也一样。我还是为他们做了好事。”
“好吧,现在你有机会为自己做点好事了,”乔插话道,“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好事,只要你闭嘴听我说,”随后她恳求地看着他,换了一种语气,“求你了,哈里。”
“好吧。”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微微一颤,想起10年前她常这样发嗲,让他大包小包地给她买东西。10年前她真的很美,他想,突然意识到自己痛恨巴克哈特。“说吧。”他淡淡地说。
“不知怎的,”巴克哈特继续说道,“纳皮知道自己被监视了。他来找我,说他想出钱让我给他开绿灯。他说他要为马歇尔再运一批货,一批大货,然后打算拿着自己的那份钱远走高飞,去新奥尔良或者墨西哥湾的其他地方。他给了我1万美元,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把最后一批货送过去。”
“你是怎么做的?”格鲁弗问道,瞥了乔一眼。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巴克哈特说,“我不得不这样做。结婚后,我的生活费用不断飙升。”
“可以想象。”格鲁弗挖苦道。
“你就继续讲吧。”乔恼火地说。
“当然,宝贝,当然。”巴克哈特冲着妻子咧嘴一笑。这让格鲁弗更恨他了。“所以,”巴克哈特接着说道,“我让纳皮做了最后一单生意,没有向迈阿密警方报告。纳皮把东西交给了马歇尔;马歇尔把它带到纽约,收了钱。像往常一样,他拿出自己和纳皮的那份钱,剩下的交给了把包裹从货船上扔下来的那个人。那个人准备把钱拿回给毒贩——纳皮接收过的最大一笔货款:60万美元——他当时乘坐的是一艘名为‘茹列塔号’的货船。”
格鲁弗皱起了眉头,“‘茹列塔号’?”
巴克哈特又咧嘴笑了,“我想这会让你醒悟过来。”
“‘茹列塔号’沉没在——”
“距离佐治亚海岸98英里处,”巴克哈特说,“前机舱锅炉爆炸,在上下四层甲板上炸出一个直径40英尺的大洞。货船沉入160英尺下的海底,至今还在那里,受损的一侧着地。”
“船员呢?”
“全部遇难。”
格鲁弗舔了舔嘴唇,“打捞情况呢?”
巴克哈特摇了摇头,“不值得。‘茹列塔号’离开纽约港时是空载的,唯一能打捞的就是这艘船本身。”
“如果船身受损,就无法修复,而且太重,无法吊出。”
“它被遗忘了,”巴克哈特说,“保险公司赔偿了船只和船员的损失,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但对我们来说不是这样,”乔接过话,“因为我们知道,在大副阿曼德·布里奥斯的房间里有一个保险箱,里面装着60万美元现金。”她急切地向前倾着身子,“我们让它躺在海底三年,哈里。我们等了三年,等你出来,好让你潜下去帮我们拿到它——帮我们大家拿到它。”
“没错,”巴克哈特说,“乔觉得我们俩也许亏欠你点什么。就个人而言,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感兴趣的只是潜水员。”
格鲁弗站起身,推开摇摇晃晃的玻璃门,走到小小的阳台上。从阳台的一角,可以俯瞰一条笔直的鹅卵石街道,还可以远眺码头和港湾里的海水。他盯着水面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回到房间。“你们去找别人吧,”他说,“我很久没下过水了。我现在状态不佳。”
“我们可以等你恢复到最佳状态。”乔说。
“没错,”巴克哈特站起来,靠在墙上,敞开外套,刚好能让格鲁弗看到别在腰间的点38口径手枪,“我们就没想过找别人——尤其是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你在威胁我吗,巴克哈特?”格鲁弗平静地问。
“当然不是,”乔再次替丈夫回答,“你是我们一夜暴富的合作伙伴,他为什么要威胁你?但你得承认,如果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你,却不要求让你一起参与,那就有点愚蠢了。”
格鲁弗从乔的声音里听出了不祥的意味。他回头看了眼巴克哈特腰间的手枪,无奈地点了点头,“嗯,我想那样做是有点愚蠢。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巴克哈特说,“我们会帮你收拾行李。”
“我想和朋友道个别。”格鲁弗想起了玛蒂娜。
“如果是咖啡馆的那个女孩,哈里,那就算了,”乔说,“我们最好悄悄地离开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