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秘的病人

作者: 〔美国〕爱德华·霍克

在诺斯蒙特,战争伊始我们就感受到了它的影响——有六七名当地的年轻人在战斗中英勇牺牲,他们的尸体被运回了家乡。我,山姆·霍桑医生,一边告诉客人上述情况,一边为自己和客人分别倒了一杯酒。但是,直到1944年10月,战争才真正到达我们这个小镇。它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来到我们身边的,而且这一秘密多年来无人知晓。

一切开始于那年10月的一个阴郁的早晨。那天是星期一,一名衣着考究、五官棱角分明的年轻人来到我的办公室。他自我介绍说他叫罗伯特·巴诺维奇。他很可能有三十多岁了。我心里纳闷他为什么没有参军去打仗呢。“说说看,你怎么了?”我问道。他的外貌和衣着看上去都不像当地人,所以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人在旅行途中突然生病了,所以来到医院。

“霍桑医生,我没有健康问题。”他打开钱包,给我看了他的徽章和身份证。“我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巴诺维奇。”

“哦?”当时我只想到了这个回答。

他笑了。“别担心,我不是来抓你的。上司派我来执行一项任务,因为两天后将有一个人光临这座小镇。要知道,这是最高机密。当然,清教徒纪念医院的管理层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你在这里上班,而且很可能会请你给那个人看病。还有,我们已经调查过你的背景情况,确认你没有问题。我们将从海外带一名神秘的病人过来,他受了一些伤,但我们认为他没有生命危险。他到这里的时候头上、脸上将缠着绷带,部分原因是他受伤了,但同时也是为了不透露他的身份。”

“他是希特勒?”我笑着问。

联邦调查局特工巴诺维奇一本正经,没有理睬我开的玩笑。“他不是希特勒,但我只能说这么多。在医院停留期间,他会受到严密的保护,但关于他在这里的消息,不能走漏一丝风声。明白吗?”

“我知道,但是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带到政府开的那些大医院,却到清教徒纪念医院来呢?”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认真研究的。首先,美国政府希望找一家位于东海岸的医院,这样,病人从欧洲过来之后可以直达。其次,他们希望这是一家小镇医院,这样,神秘病人来了之后才不大会引起媒体的注意。据我所知,卫生部部长综合考虑了东海岸十家医院的情况,最后才确定了清教徒纪念医院。”

“如此说来,我们应该为此感到自豪了。有件事请告诉我——这位病人会说英语吗?他听得懂英语吗?”

“会说一点。能听懂。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他这个月18号星期三就来了?”

“是的。”

“你也来吗?”

他轻轻地点点头。“只要他在这里,我和我的同事就不会离开。”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安娜贝尔。安娜贝尔已经带着我们三个月大的女儿萨蔓莎回公司上班了,虽然目前每天只去几个小时,但安娜贝尔希望自己很快就可以上全班。我们马上就要找人帮我们看孩子了。

“山姆,你说那个神秘人物会是谁呢?他们是不是在欧洲抓了一名纳粹,然后把他带到了美国?”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有联邦调查局的人参与了,那他就是重要人物。”

“知道你通过了他们的背景调查,我很高兴。他们应该不会知道,你到家后什么事情都会和妻子说吧。”

“这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才说的,”我替自己辩解道,“我可能马上就要在晚上加班了。”

那个周末的战争新闻报道说,德国陆军元帅隆美尔死了。据说在三个月前,他在一次车祸中受了伤。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他头部的伤是盟军的飞机在7月份的某一天对着他的汽车扫射时造成的。一些德国将军曾试图暗杀希特勒,结果计划失败,由于隆美尔和那些将军平时关系不错,于是就有谣言说,如果暗杀计划成功,隆美尔将成为德国的新领导人。但现在既然他已经死了,德国政府也就既往不咎,准备为他举行国葬。

“如果希特勒被暗杀了,局面会有什么变化呢?”安娜贝尔当时问道。

“德国会投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顽抗到底。”那些试图暗杀希特勒的人都被枪决了,处于疯狂状态的希特勒依然大权在握,虽说盟军胜利在望,却被延迟了一些时间。

医院的星期二上午通常都比较安静,但根据我从办公室所看到的外面的情况,我能感觉到有人在为即将到来的那名病人做着各种准备。为我们的孩子接生的黑人医生林肯·琼斯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萨蔓莎的情况怎么样。我告诉他一切都好,萨蔓莎甚至每天都陪着她妈妈上几个小时的班呢。林肯问:“医院这是怎么了?他们封锁了南边走廊尽头的几间病房,不让人随意进出,还往里面搬了一些设备。”

“搞得紧张兮兮的,”我说,“明天有个神秘的病人要来,由联邦调查局的人负责监管他。”

“为什么要放在我们这个地方?”

“他们想要一家位于东海岸的小医院。我想我们被他们看中,这应该是对我们的一种赞赏吧。”

“山姆,你会给那个病人看病吗?”

“领导通知说,可能会用得着我。”

“你觉得那个病人是谁?”

“我有一种直觉,那个人可能是纳粹的高官,但联邦调查局的人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那人不是希特勒。”

林肯·琼斯像往常一样哼了一声。“如果用得着你,叫你去了之后你会对那人做些什么呢?给他治病还是杀了他?”

星期三早晨来到我办公室的是医院院长德怀特·普赖尔医生。他戴着眼镜,留着胡子,衣着光鲜,但人很憔悴。他很少穿医院里其他普通医生都穿的那种白大褂工作服。我和他平时没有交集,所以不了解他。他上一次来我办公室还是他刚刚当上院长,到每个医生办公室礼节性拜访的时候。

“普赖尔医生,”我站起身和他握手,“你可是稀客啊。”

他自说自话地坐了下来。“你和琼斯医生都有自己的诊所,你们不是医院的正式员工,但是,鉴于眼下出现的新情况,我觉得我应该和你谈谈。我知道巴诺维奇特工已经找过你,说了一些基本情况。”

“差不多吧。我知道我们今天有一位神秘病人要来。”

“对,我所了解的情况也就这么多。这位病人在我们医院停留期间将处于严密的监管之下,我想,他在我们这里也就待个几天吧。如果他的健康状况尚可,就会转到别处去了。”

“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弗朗西斯医生将对他进行全身检查,如果必要,他会叫你去帮忙。病人在清教徒纪念医院停留期间,我们对外宣称他的名字是福克斯先生。”

“这是德国人的名字。”

“是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普赖尔医生走了之后,我把我的护士艾普丽尔喊到办公室,把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情况告诉了她。她丈夫在军中服役,身处后方的她很想为战争做点什么。“我只想要我的安德烈回来,完完整整地回来,”她说,“你觉得这个纳粹会是一个大人物,他能向我们透露一点什么消息吗?”

“我毫不知情,”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是他在我们医院期间,我希望你随时都能够找到我。我不在医院办公室里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电话号码,让你能够随时联系到我。”

她朝窗外瞥了一眼。“我们说的神秘病人来了。”

确实,一辆救护车停在医院的紧急出入口处,一名病人躺在担架上,被人抬下了车。我能看见他头上扎着绷带,身边有几个穿着西装的人。我认出其中一人就是巴诺维奇特工。“我最好出去和他打个招呼。”我说。

普赖尔医生和这位病人的主治医生朱迪·弗朗西斯也在紧急出入口那里。我和弗朗西斯医生有交往,他的专业是治疗头部伤,我的几名病人头部受伤之后就是他给治好的。“朱迪,你好!”我说,“你的神秘病人来了?”

“你好,山姆,是的,他来了。我很可能会请你过来检查他的血压、脉搏、心跳等情况。我先检查他的头部伤,看看是否有好转的迹象。”

“如果你要我开始给他做检查的话,我现在就有空呢。”

他点点头。“好的,那我们开始吧。我们越快治好他,他和看着他的那帮人就能早点离开我们医院。”说着,他朝联邦调查局的那帮特工抬了抬下巴。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摇摇头。“他只是一名病人。我从来不多问一句话。你和我一起进去吧。我们解开他头上的绷带之后,你我了解的情况就一样多啦。”

对于每一个即将进入那个病人房间的人,特工巴诺维奇和他的人都仔细进行了搜身,同时,他们还认真检查了所有的食物、水以及药品。他们似乎担心有人要害他。我和弗朗西斯医生通过了检查之后,我站在病床旁,看着弗朗西斯医生小心翼翼地解开他头上的绷带。一名特工背对着我们站在门口。绷带解开之后,我看到了一张冷峻的面孔。面孔的主人五十多岁,由于要治疗头上的伤,他的头发被剃得光光的。病人睁开眼,朱迪·弗朗西斯医生问:“你听得懂英语吗?”

“能听懂一些,”病人说着,在床上挪动了一下身子,“我在哪里?”

“你在美国,在一个叫诺斯蒙特的地方。他们把你带到这里检查一下身体,然后转到其他地方。”

“我明白了。”他咕哝着,闭上了眼睛。我怀疑他是不是被注射了镇静剂。

“我是弗朗西斯医生,这位是霍桑医生。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将给你检查身体,我的护士玛西亚·欧图尔负责照顾你。你能说说你头上的伤吗,福克斯先生?”这是弗朗西斯医生第一次用病人的假名称呼他。

“福克斯?”病人淡淡地笑着,重复了这个名字,“他们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是的。”

“起什么名字都一样。我头上受伤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我的车遭到了敌机的扫射。”

“我明白了。那些伤好像愈合得挺好。”

“可是我经常头疼。”

“经常?经常到什么程度?”

“一个星期疼几次。”

“那可能是正常现象,但我们还是会给你做个X光检查。我是‘头人’(这句话是双关语,弗朗西斯医生此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头部的问题归他管”。——译注)。”这是他喜欢说的一句话。“霍桑医生将负责你身体的其他部分。”

他的这句俏皮话在福克斯身上没有产生任何效果。福克斯沉默不语。现在可是脱身的好时候啊。“我过一会儿来给你做检查。”我对病人说。

在出来的路上,我拐到了护士站,去找分配给这名病人的玛西亚·欧图尔护士。玛西亚二十五六岁,风姿绰约,她有一个哥哥牺牲在北非战场上。我和她不太熟,但也聊过几回。“听说弗朗西斯治疗那位病人的时候,由你负责照顾他?”

“我听说是这样。联邦政府的那位巴诺维奇已经盯上我了。”

“别理他,他只是在例行公事。”

她笑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公务的范围。他想和我约会。”

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安娜贝尔向我打听福克斯的情况。“他是谁?”她问,“是德国囚犯吗?”

“也许是吧。他会说几个英语单词,有着浓重的德国腔。联邦调查局的人对他严加看管,这说明他们一定以为这个人手上有很重要的情报。”

“你说朱迪·弗朗西斯负责给他看病?”

我点点头。“因为这个人头上有伤。但是,他头上的那些伤现在已经愈合得相当好了。朱迪彻底检查了他的头部和颈部。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喊我过去,但现在看来,好像我得给他做个全身检查了。”

我的妻子笑了。“联邦调查局的人已经核查过你的背景,认为你是可以信任的人。”

“你这么解释也许是正确的。我明天早上给他做检查,说不定能了解到一些情况。”

第二天早上,我在我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我告诉艾普丽尔,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将给福克斯先生做检查。当我走进他病房的时候,玛西亚·欧图尔正在给他擦洗身子,给他刷牙。“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但正在好转,是吗,福克斯先生?”

“啊……是的。”他嘴里有牙刷,同时也可能是吃了什么药的缘故吧,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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