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戴夫·史蒂文斯?
作者: 〔美国〕戴夫·泽尔茨曼这家酒吧在威奇托(位于美国堪萨斯州。——译注)算消费高的了,但它恰好有我喜欢的那个牌子的杜松子酒,还允许客人抽烟。我开了一整天的车,觉得该稍稍放纵一下。我喝到第三杯马提尼酒时注意到了她。她的确引人注目——深褐色的头发,25岁上下,身材苗条,身上的超短裙尽显她曼妙的身段。
我感觉自己只是朝她那个方向望去,并没盯着她,但她给我来了个眼神,我立马就把头转了回来。我用余光瞥到她正径直向我走来,要不是有点喝高了,我肯定能对当时的场面做出更迅速的判断。没等我缓过神来,她就已走到我身旁,把她杯子里的酒泼在我脸上。我犯了个错误,竟然松开握着酒杯的手去拿纸巾,于是我点的那杯7美元的孟买蓝宝石(百加得集团1987年推出的杜松子酒品牌。——译注)马提尼酒也顺着我的脖子滴了下来。
“下流无耻的混蛋,”她嘴里蹦出这么几个字,好像喘不上气似的,同时她的小手拳头紧握,“我希望你烂在地狱里。”
她随后转身走了。我静静地坐着,看着体重不过百斤的她气呼呼地冲出酒吧。我尽量把脸擦干净,心里默默诅咒戴夫·史蒂文斯,并示意服务生再给我上一杯酒。
“真是一出好戏。”服务生说这话时挑了挑眉毛。他块头很大,几近谢顶,脸上堆着肉,像被胡乱地多涂上了几层灰泥。他试着朝我笑笑,但那笑容看起来没什么活力。
“我以前从没见过她。”我告诉他。
“你肯定认识她,我敢打赌。”
我懒得理他。跟他纠缠下去有何意义呢?他重新给我倒了杯马提尼酒,有点不大情愿的样子。我看得出他不想让我坐在他负责的吧台边,希望我快点离开,但去他的,这又不是我的错,是那个女人把她的酒、我的酒泼在我脸上的。我只是运气不好,跟一个叫戴夫·史蒂文斯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罢了。
如果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的话,我可能会感到震惊,但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远远不是第一次。于是我闷闷不乐地坐着,喝着刚调好的马提尼酒。酒吧里一片喧闹,酒杯中冰块相互碰撞发出了叮当声,但我依然能隐约听到阵阵嬉笑声。大家正在嘲笑刚才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件天大的糗事呢。
其实我刚才还不算太糗。
我一向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但频频遇上这种事真叫我吃惊。这个姓史蒂文斯的家伙有许多我没有的特质,比如他魅力无穷,极端自信,还有超强的异性吸引力,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他轻轻松松就能让被他甩掉的女人伤心,让她们崇尚暴力。相比之下,我这些年来仅有的几个前女友都对我满不在乎。
喝完这杯马提尼酒后,我又让服务生上了一杯。坐着等酒时,我想到了戴夫·史蒂文斯,我已经快两年没想起他了。虽然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但他身上一定有种让女人欲罢不能的特质,这点无可否认。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他,到时候看看那是什么样的特质,也许顺便打掉他几颗牙。
我叫安迪·兰谢尔。我曾在中大西洋地区做了7年的复印机销售员,那段时间里,我不知怎么就活在了史蒂文斯的影子里。不管是在弗吉尼亚州的雷斯顿,宾夕法尼亚州的斯克兰顿,还是其他城市,每每我坐在酒吧里,总会遇到史蒂文斯的某个愤怒、狂暴的前女友。我至多只能搞明白,他在我卖复印机的那几座城市里做女士内衣生意。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是篇关于人格分裂的小说,最后我会发现自己正是戴夫·史蒂文斯。不是这样,我可没那么走运。我和史蒂文斯常穿梭于几座相同的城市,而我运气不好,总比他晚到几个月,所以不得不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那天在威奇托的酒吧里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诸多巧合中的一个而已。
那几年,总有些素未谋面、魅力十足的女人对我大喊大叫,把我咬伤,朝我吐唾沫,甚至拳脚相加。起初,我竭力向她们解释我不是戴夫·史蒂文斯,但结果我的声音竟然也和他的一模一样。我吸取了教训,发现最好还是别说话,同时尽全力保护自己的重要器官,并祈祷她们的怒气尽快消去。在马里兰州的贝塞斯达,有个女人曾想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开车撞倒我,事后我便向公司申请调到另一个销售区。问题来了。公司不想把我调走,因为我对原先的销售区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和客户相处得不能再融洽了。公司迟迟没有调动我,5个月后,我在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的一家汽车旅馆外差点儿挨了枪子。她没打中我,但不管那一枪是朝谁开的,那件事都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从原公司辞职,加入了能安排我去中西部地区工作的对手公司。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中西部地区比中大西洋地区的利润少得多,我现在的工资大概只有之前的一半,但至少不用担心戴夫·史蒂文斯的存在。
至少在被别人泼了两杯酒之前,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有些反胃,觉得恶心,这让我意识到史蒂文斯肯定也换了地盘,大概是为了他自身安全吧。我又活在那个混蛋的影子里,所有人又开始尽情地嘲笑我了。
那天夜里我基本没睡着。我本打算在威奇托稍作停留后便开车北上,先去堪萨斯州首府托皮卡,再去劳伦斯和堪萨斯城,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会遇到更多史蒂文斯的前女友。结果,早上6点半闹钟响时,我仍毫无睡意。我快速冲了澡,穿上衣服,从汽车旅馆退房后,找到一家路边餐馆,点了咸牛肉土豆泥配水煮蛋。我没什么食欲,只是把盘子里的食物拨来拨去,但三杯咖啡下肚后,我精神了许多。服务生是个慈母类型的人,60岁到80岁的样子,她关切地看了我一眼。
“亲爱的,怎么了?”她问,“你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不好吃吗?”
“都挺不错的,我只是没自己想的那么饿罢了。”
她朝我同情地笑了笑。“亲爱的,多少吃点吧。如果想聊聊烦心事,我洗耳恭听。”
她的笑容真切,满是关心。中西部地区的人都是那样。他们是你能遇到的品格最高尚、最值得信赖的人。但戴夫·史蒂文斯这件事,我究竟该怎么跟她、跟其他任何人讲呢?
“没什么,只是接下来的一天太漫长了,”我说,“但我会更加努力。”我吃了几口土豆泥,她站在一旁,赞许地看着我。我点那几样东西一共花了5.74美元。她转身去接其他顾客的点单,我在盘子边上放了20美元,随后离开了餐馆。
离开威奇托前,我还有几单生意要谈。我先去了威奇托人民信用合作社,也就是在那儿看到了那个女人。我已与信用合作社的业务经理约好,谈谈转而和我们公司合作的事,但一看到她,我便呆立在原地。从桌上的座位牌可知她叫莉娜·汉森,是一名信贷员。她当时坐着,所以我只能看到她上半身,但足以看出她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女人,可能我以后也见不到更美的了。她金发碧眼,嘴唇无比柔软。她心不在焉地咬着钢笔头。我站在那里,入迷地看着。
她察觉到我正盯着她看。我们四目相对,起初一切正常,她只是微微皱眉,但后来我知道她认出了我。
完了,她认识戴夫·史蒂文斯。完了!
我想快速跑开,假装没看到她,只要不继续站在那儿看她摆出一副厌恶我的样子,或者让她觉得我就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就行。但我无法挪动半步。双腿好像变成了装满湿沙的袋子,让我无力迈开脚步。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内心惧怕即将发生的事,眼睛却又无法望向他处。但她一直都没投来仇恨的目光。认出我后,她脸上一阵惊讶,甚至带点恐惧。她好像僵住了,脸色阴沉。她边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正看着我们,边起身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她起身后,我发觉她比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更动人。她的身材简直完美。纤瘦,看起来经常运动,凹凸有致。还有那双腿,天哪,光是看一眼就让我口舌发干。
她小心翼翼地向我走来,距我大约两英尺时停了下来。“你怎么……你来这儿干什么?”她低声问,像说悄悄话似的。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闻起来像盛开的玉兰花,至少我觉得玉兰花就是那种味道。就算这次见面会影响我以后的生活,就算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无法离开她。我脑海中发生了激烈的碰撞,我听到自己告诉她我不得不见她,告诉她我们必须得处理好之前的事。
那双美得令人窒息的碧绿色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恐惧。“今晚7点马洛尼酒吧见。到时候再说。”
她四下张望,确保没人注意到我们,然后走回柜台。她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神色紧张,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精美却易碎的瓷雕。我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信用合作社,径直走进车里。
我坐在驾驶座上,激动不已。我原本约了信用合作社的业务经理洽谈合作事宜,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我打电话告知他我不得不取消这次见面。他不太在乎。不管怎样,他放弃现在的合作伙伴来和我们公司合作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挂断电话后,我闭上双眼,琢磨起自己和莉娜·汉森的事。
我以前从不假装自己是戴夫·史蒂文斯。我本也没打算在莉娜面前那么做,但当时那些话脱口而出。当然,我可以再回到信用合作社,告诉她我姓甚名谁,但我没有。我今晚必须和她见面。我必须有和她进一步发展下去的可能。我一想到要做其他任何事,窒息感就扑面而来。我以后会想办法把我们俩的事解释清楚,但在那之前,我就是戴夫·史蒂文斯。我别无选择。
鉴于当时的所思所想,我知道继续去谈接下来的几单生意毫无意义,于是取消了当天所有洽谈。我根本无法不去想莉娜,无法不去想她眼中的恐惧。我觉得与看到史蒂文斯相比,她更害怕别人看到她和史蒂文斯在一起。然后我灵光一闪,虽然只是一种预感,但直觉告诉我他们俩之间的事没那么简单。
我开车前往公共图书馆。虽然图书馆的书架上只保留一周的《威奇托论坛报》,但我上网找到了需要的所有过刊。检索了一个半小时后,我找到了想找的东西。据报道,5个月前,莉娜所在的信用合作社有20万美元不翼而飞。在随后几周的报纸里,我找到了更多关于那起金钱盗窃案的后续报道,但归根结底都是:警方未找到任何线索或嫌疑人。
我坐下思考了一会儿。后来我找到一本电话簿,抄下当地所有汽车旅馆的号码,然后回到车里,这样才能有点私人空间。我按照刚刚抄的号码顺序,逐个打给各家汽车旅馆,跟前台说自己是戴夫·史蒂文斯,上次入住时可能落了一块劳力士手表在房间。前八家汽车旅馆称没有接待过姓史蒂文斯的顾客,但第九家证实了我5个月前在那儿住过。前台告诉我史蒂文斯退房的日期,那天刚好是莉娜所在的信用合作社报警称丢失钱款的前一天。前台坚称没有劳力士手表遗落在房间。我说或许自己误把手表落在其他地方了,同时感谢他的帮助。
原来如此。5个月前,史蒂文斯说服莉娜去偷信用合作社的钱,然后又抛下陷入困境的她,自己带着钱一走了之。难怪她见到我时是那般反应。
彻底意识到自己身处何种严峻局面后,我慌了。我一生中从未干过违法的事,连想都没想过,如今却卷入了金额高达20万美元的盗窃案。在莉娜看来,我就是盗窃案的谋划者,也是卷款而逃的那个人。我拿出掌上通(兼有手机、电子记事和计算等功能的手持电子设备。——译注),点开5个月前的日程安排,发现盗窃案发生时,自己正在托皮卡谈生意。托皮卡距威奇托只有两小时多一点的车程。我可以轻松往返于两地。如果莉娜指控我就是与她合伙盗取信用合作社钱的人,那我将无法自证清白。
我决定离开威奇托。我打算去托皮卡、劳伦斯和堪萨斯城,先把生意谈好,有始有终,然后辞职,去美国其他地区找份工作,可能去加利福尼亚州吧。
全神贯注地开了20分钟车后,我驶出了市区,道路两旁是玉米地。放眼望去,连绵几英里净是玉米地。尽管我在开车,但内心还是有些颤抖,我没法不去想莉娜。距托皮卡还有约30英里时,我在路边一家餐馆旁停了下来,但我没什么胃口,所以基本没怎么动盘子里的食物。我抽了几根烟后继续开车。快4点时,我在距托皮卡几英里的地方驶出高速公路,停在一家汽车旅馆前。
我坐在驾驶座上,无力动弹,似乎所有力气都从身体里流失了。我一直想着莉娜,想着她有多漂亮,她的身影似乎已烙在了我脑海中。我今年32岁,迄今为止,我的生活不过是一段接一段的令人躁动不安的时光。我想那就是我最终从事销售行业的原因,销售总能让我四处奔波,总能尽力掩盖我内心的躁动不安。莉娜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认为我们俩注定要在一起,且她能以某种方式给我的内心带来一丝平静。我知道这听起来愚蠢,毕竟我只是盯着她看了至多一分钟罢了,除此之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管他呢,如果她能爱上史蒂文斯,那怎么不能爱上我呢?我幻想了十几个不同的场景,幻想着说服她跟我一起去加利福尼亚工作。每个场景似乎都不切实际,但我意识到不能就此放弃。5点时,我还坐在车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决定开车返回威奇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