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等舱

作者: 〔英国〕马丁·爱德华兹

“他们真的很般配。”当乐队奏起《百老汇摇篮曲》时,男人低声道。

他身旁的女人30多岁,身穿亮片长裙,独自坐在玛丽皇后号游轮豪华舞厅的最后排。她扭过头,看见旁边说话的男人:长发,随意的领结,柔和甚至有些女性气息的五官。她抿紧嘴唇,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说什么?”她的意大利口音很明显。

他夸张地鞠了一躬,“请原谅,小姐,我经常自言自语。”

“危险的习惯。”

男人露出笑容,“不好意思,我再次道歉。我在看辛西娅·维文和她的男伴跳舞。他们跳得可真好,你说呢?”

她皱了皱眉,没吭声。

“我想,”他继续说道,“她一定是下了决心充分利用最后的自由,辛西娅就是这样的人,可爱又任性。不过说实话,她得注意点,跟陌生人脸贴脸地跳舞也是个危险的习惯,尤其对于她这种身份的女性来说。”

“恐怕你知道的比我多,”意大利女人冷冷地说,“我不认识维文小姐,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对不起,是我八卦了。”一名侍者从身边走过,男人打了个响指,“再来一杯鸡尾酒。小姐,你想喝点什么?多有打扰,我请客。”

女人扬起细细的眉毛,“我不喝酒。”

“那就——再来一杯青柠苏打水?没问题!”侍者得令匆匆离去。“我叫布林,费尔加尔·布林,出生于都柏林,现住在伦敦梅菲尔。很高兴认识你。”

他伸出手,女人只好跟他握了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情愿。他手掌黏湿,握手无力。

“索菲亚·维亚利,”她说,“我说话直白,你不要在意。我可没打算找什么伴,只盼着游轮赶快到岸。我要在南安普敦跟我丈夫会面。”

“他在那儿工作?”

“我们是搭档,”她有些踌躇,“一起搞摄影,经常周游世界。”

布林欣赏着她的晚礼服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你给他当模特儿?”

“我是摄影师,”她冷冰冰地回答,“我喜欢在镜头后面。对于维文小姐,我一无所知。”

“别担心,”费尔加尔·布林说,“我可不是那种可怕的色狼,到处猎艳,也不管这些漂亮的女人婚姻是否幸福。”他嘿嘿笑着。

女人摇了摇头,“对不起,布林先生……”

“别那么见外,叫我费尔加尔好了。我这个人没有坏心眼,这点我向你保证,就是话太多。看到辛西娅跟那个英俊的小伙子那么亲密我就觉得好笑。他可是乐在其中了。他肯定不是英国人,我能看出来,那架势很明显是个美国人。我拉把椅子坐过来可以吗?”

索菲亚·维亚利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布林坐到她身边,看着舞池。现在乐队正在演奏《我为你痴狂》,辛西娅·维文紧紧盯着男伴的眼睛,似乎被他那古希腊雕塑般的五官催眠了。

“我的嘴很严实,”布林摸着自己的鼻翼,一副充分理解的样子,“她是个可爱的姑娘,但也没有多少自由时间了。阿尔吉·内维尔-弗格森这个人太无趣,跟他在一起会让你打瞌睡。可是人家有个有钱的爹啊,等阿尔吉成了准男爵……”

这时,他们的酒水送来了。

她举起酒杯,先前那种不屑的表情上敷了一层兴趣,“你跟这位年轻的英国玫瑰——维文小姐是朋友?”

“我们以前碰见过几次,但这些日子她有意跟我保持距离。我过去常给报纸的社交新闻栏目投点小稿。自从她跟阿尔吉订婚后,她就得处处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了。”

索菲亚·维亚利啜饮了一口青柠苏打水,“这位年轻小姐似乎并没有戴订婚戒指。”

布林哈哈大笑,“你眼神犀利啊,看得出来你不简单。我也注意到了。她是故意的,我敢肯定。要我说,辛西娅知道嫁给阿尔吉意味着什么——被身份捆绑后,一举一动都需要注意,所以她得抓住最后的机会好好乐一乐。有小道消息说,过去两周,她花枝招展地在纽约游逛,天知道她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不管怎么说,也快玩到头了。”

“看样子你也没说过她什么好话。”

“哦,我的嘴可是严实着呢,最起码我没打算跟媒体说什么,坏她的好事。大家都需要偶尔释放一下,不是吗?”

索菲亚·维亚利喝完杯中的苏打水,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也许你说得对,布林先生。不好意思,已经过了我休息的时间。我们就此道晚安?”

没等布林回答,她已经站起身,离开了舞厅。

“我就喜欢这种前套的套法!”美国人朝辛西娅·维文咧嘴笑道。

艳阳下,他们在玩甲板套环游戏。

辛西娅一脸羞涩,最后还是没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埃利斯,正经点!”

他双手摊开,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很是抢眼,“怎么不正经了!这不过是套环游戏的术语,指的是铁环套住铁柱时的位置。”

“啊——”

“信我的,比后套或者侧套强。”

她大笑道:“你说话可真是一套一套的。但我得让你知道,我是个品行端正的正派女子。”

“随你怎么说了,冰清玉洁,白璧无瑕……嘿,现在只是热身,你愿意在甲板上散步吗?干脆走四圈,凑够一英里?这样我们就能再喝两杯鸡尾酒。”

“我不能喝太多,”她说,“我喝酒上头。”

“没事的,”他安慰她,“相信我,我可是参议员的儿子。”

“我们又见面了,小姐!”

头等舱酒吧高档奢华,玻璃铬合金灯饰,装饰性青铜器,端壁改装成了影院屏幕。半圆形错层空间的上半部是观光甲板,下半部是乌木吧台,吧台上方是一幅大型油画,彰显着玛丽皇后号游轮25年的历史。这里是整艘游轮的社交活动中心,随着夜幕的降临,开始逐渐热闹起来。索菲亚·维亚利远离人群,独自站着,喝着橘子汁,审视着同船的旅客们。

“下午好,布林先生。”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维亚利小姐,我真是受宠若惊!我看到你又在关注那对年轻人。”

他指向酒吧的角落,那里,辛西娅·维文和她的美国倾慕者正在亲密交谈。他们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男伴在悄悄说着些什么,辛西娅盯着他不放,眼里春波荡漾。

意大利女人耸耸肩,“哦,不,我也是才注意到他们。我想起了之前我们的对话。但是,正如你所说,我不多事。”

“跟我不是一路人,是吧?”他高声笑了起来,“小伙子长得可真帅。”

“姑娘也很漂亮,”索菲亚·维亚利眼神诡秘,“也许她不是你的菜?”

他油滑地眨了下眼睛,喝干面前的鸡尾酒,“你可冤枉我了,你看,我的兴趣只在这鸡尾酒上。”

“你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她莞尔一笑。

“我没什么本事,索菲亚——我能叫你索菲亚吗?我感觉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但我确实爱开玩笑。至于亲爱的辛西娅,我承认她非常可爱。毫无疑问,她的美国情郎也这么认为。我相信小伙子经济条件不错,不过估计他买不起乡村别墅,也担负不起配专职司机的劳斯莱斯。对他俩来说,这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只要不被阿尔吉发现,就什么事都没有。”

索菲亚·维亚利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你说过你要……”

“守口如瓶?”

“差不多吧。”

一个侍者从身边走过,他把空酒杯放在侍者手里的托盘上,“是的。实际上这也算不上什么爆料,顶多算船上调情?没什么有嚼头的丑闻,又不像是……”

“假若真是这样呢?”索菲亚·维亚利的笑容颇有深意,“那个阿尔吉,他能视而不见?”

布林苦笑道:“那家伙脾气暴得很,我绝谈不上喜欢他。我们都是加里克俱乐部的会员,有一次他对我出言不逊,要换作别人,得跟他决斗,但我不是那种人,这不是我解决问题的方式。”

在酒吧那边的角落里,辛西娅的玉手滑过桌面,英俊的美国小伙子虔诚地擎起它,放到唇边,轻吻她的手指。布林和索菲亚·维亚利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她面前,然后突然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头等舱的游泳池奢华舒适,珍珠母天花板,金色石英石地板,水面远低于池壁上缘,所以一旦游轮突然颠簸,也不会溅池边的人一身水。埃利斯·哈特从泳池里爬上来,身形健美,站在池边等着辛西娅。

“你赢了!”辛西娅喘着气,“我记得你说过你泳技一般。”

他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所有事物都是相对而言的,亲爱的。不过,我确实让你先游了半个泳道的长度。”

辛西娅咯咯笑着,“你这个坏蛋,净捉弄我。”

“爱情和战争都是不择手段的。”

“你不是要宣战吧?”

“也许我想宣誓爱情。”

她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我跟你说过,我可是有身份有面子的,而且名花有主了。”

“你昨晚可是拿了我的钥匙。”

“我把它插在你门上了,根本没开门进去等你。”

“你临阵脱逃。”

“我可不是你们美国人见惯的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

“也许吧。但你比赛输了,游戏规则就变了。”

“怎么变了?”

他又笑了,“难道我没说过吗?胜者为王,谁赢谁有话语权。”

“我们不能再这样见面了,”布林说,“人们会说闲话的。”

索菲亚·维亚利坐在一把折叠躺椅上,读着从游轮图书室借来的小说。身旁,一对年轻人在打网球。被人打断了阅读,她有点恼怒,可抬起头来,又忍不住笑了,“我开始怀疑你在跟踪我,布林先生。”

“你的魅力难以抗拒,小姐。不可否认,我非常喜欢与你闲聊。”

布林坐在她身边,一副请勿见怪的自来熟模样。“有个谈得来的人说说话可真好。这船上,除了辛西娅和一对老年夫妇外,我谁都不认识。可我最喜欢的就是聊天。”他接着说道,“这游轮可真是个适合八卦的地方,我有个惊人的发现,关于……关于辛西娅……睡觉的房间。”

索菲亚疑惑地皱起眉头,“听你的语气,似乎桃色新闻不少啊。”

“不,不,恰恰相反。只是——”布林拉长了停顿时间,有意制造戏剧化气氛,“我说不好,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索菲亚·维亚利把手中的书放在脚边的相机旁,“我洗耳恭听。”

布林身体倾向她,“辛西娅住在A层最好的套间。”

她耸耸肩,“你跟我说过她父亲有钱,她当然能负担得起。”

“莱蒂·博安农恰恰死在那个套间。”

意大利女人瞪大了眼睛,“莱蒂?”

“你肯定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我……我不确定,”她挠了挠头,“名字好像挺熟悉,但是……”

“我提醒你一下,”这时一个网球滚到脚边,布林捡起来扔给了打球的人,“‘头等舱谋杀案’,有点印象了吗?”

她盯着他,“头等舱……啊,我是在报纸上看到过,但有点记不清了。我没听错?谋杀?”

布林点点头,“是的,悲剧发生在玛丽皇后号第三次穿越大西洋的旅行中。当时颇为轰动,我相信你应该有印象。”

“有点想起来了,”她说,“你再细说说。”

“游轮乘务员发现莱蒂·博安农死在自己的客舱里,她当时也是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去南安普敦,像今天的辛西娅一样。她的年龄跟辛西娅相仿,顶多差一两岁。跟辛西娅一样,她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然而,她却头部中枪,死了。”

“太可怕了。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是自杀的,对吗?很明显的自杀案,据说当时她的舱室是反锁的。”

“官方只能这么说吧,”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否则没法向公众交代,你就想舆论会怎样一片哗然。顶级游轮上,光天化日下的谋杀案?难以想象!难怪这事被压了下来。”

“你说的讲不通。如果没有什么嫌疑人,怎么谈得上谋杀?况且,她不是写了一纸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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