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过两次的男人
作者: 〔美国〕丽莎·加德纳“今天怎么样?怎么说呢,如果要搞一场最离奇案件评比,我这次赢定了!”
“别那么快下结论。要知道,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
“但是今天上午我遇到的一个案子真的太离奇了:一个人出现在波士顿警察总局,报告一起谋杀案,竟是关于他自己的!”
“他认为自己会被人杀死?”
“不,”沃伦警探在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时停顿了一下,对亚历克斯故作神秘地一笑,“你这个犯罪现场分析专家绝对想不到,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和亚历克斯一起忙完厨房的清洁工作后,沃伦来到儿子杰克的房间,发现小家伙已经在赛车床上睡着了,那只黑白斑点小狗基科趴在一旁的地板上。听到动静,基科抬起头,打了个大哈欠,又趴了下去。沃伦关上门,来到起居室,亚历克斯正在那里等着。这是他们每晚都要完成的睡前仪式——一起喝两杯红酒。沃伦依偎着丈夫在沙发上坐下。
“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人认为他是谋杀的目标?”亚历克斯问。
“他认为自己已经彻底死了,冰冷如石,没有脉搏,没有大脑活动。”沃伦说。
亚历克斯递给妻子一杯酒,“好吧,从头说起。”
“是这样的,前台接待警员打电话给我,说是有人前来报案,关于一起谋杀案的。我让菲尔下楼去了解情况,结果他把人带了上来。这是个白人男性,65岁左右,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无家可归者?”
“不,不是街头流浪汉的那种邋遢。乍一看,倒有点像一个疯子科学家。”
“好吧。”
“他说他叫亚当·拉托莱,对于自己的形象感到非常抱歉,声称我们必须这样见他,但是请我们不要靠得太近,因为可能会被传染。他很遗憾地告诉我们,他已经死了。”
“等等,这个叫拉托莱的家伙得了传染病?”亚历克斯一脸严肃地问。
“我承认我们都退后了一步。但事实是,他并没有生病,他只是死了。他担心我们可能会传染上他的死亡。”
亚历克斯皱起了眉头,“他认为自己是僵尸吗?”
“他说他担心自己的身体健康以及生命安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早上,他一觉醒来,意识到这件事终于发生了。他们干掉了他。他已经死了。”
“他们是谁?”
“这点他没有说清楚。是其他人?比他更好的人?似乎是说某个社会公益组织意识到他这样的人存在于这颗星球是个祸患——”
“他用了‘祸患’这个词?”
“绝对没错。一个非常聪明、用词讲究的人,受过良好教育。当然,也可能只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与教育程度无关。”
“所以,他们就杀了他。怎样杀的?”
“他不知道。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他对此感到非常抱歉。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尽快向警方报告此事,以便我们能采取适当行动。”
“比如说埋葬他吗?”
“我们还不确定。尼尔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什么伤口或觉得疼痛的地方,他回答说什么都没有。菲尔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去喝了。菲尔告诉拉托莱,既然他还能喝水,那证明他应该没死。拉托莱把杯子递回去,坚持说,不,他已经死了,绝对是死翘翘了!这就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一件离奇事。”
亚历克斯向后靠去,“好吧,从离奇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确实让人大开眼界。不过,这难道不是一个精神病例,而非一起谋杀案吗?”
“有道理。当菲尔在会议室安顿那个人的时候,尼尔提取了杯子上的指纹。检测后得知,拉托莱住在后湾区,那里居住的大都是波士顿的上流人士,非富即贵,很多人更是继承了家族财产。而且,是的,他曾在各种‘健康中心’进进出出过一段时间。他没有犯罪记录,但与抑郁症抗争了多年。尼尔给拉托莱家打去电话,他妻子为丈夫的莽撞行为向我们道歉,并说她会安排司机来接他。”
“他们家的司机?”
“是的,那个私人司机叫查理,开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过来。毫不夸张,菲尔被那豪车迷倒了。拉托莱顺从地钻进车里,埋怨司机不应该过来,他真的不想让自己的死传染更多人。尼尔再次问他是否需要医疗救助,他回答说,不,他只是死了,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司机发动了引擎,开车走了。”沃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抿了口红酒,然后注视着丈夫,“两个小时后,你猜怎么着?”
“不会吧!”
“是的,我们接到拉托莱夫人的电话,那个死者现在真的死了。”
九个小时前……
“你肯定他死了?”沃伦问尼尔。
在拉托莱家二楼的卧室里,尼尔拉开被子,露出亚当·拉托莱的尸体。他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侧躺着,肩胛骨间插了一把尖刀。
“这次绝对是死了。”菲尔从沃伦身后探过头来,插话道。
凶案组的卡萝尔也在房间里,正忙着拍照。
拉托莱家这栋从祖上继承下来的老式房子实在是太大了,单是主卧就有沃伦家的整套房子大。大量的红木家具尽显尊贵与奢华,看起来犹如几百年前被粗鲁的美国人掠夺来的欧洲皇室资产。
“是谁发现他遇害的?”沃伦看着床上的尸体问道。
“女佣,她端过来一个放有茶和酥饼的托盘,”菲尔指了指一张边桌,“这不是我编的,看,茶和酥饼。”
茶和酥饼还放在银质的托盘里。
“女佣发现他的被子没盖好,就想走过去拉一拉,以免拉托莱先生受凉。但当她俯下身去时,她看到他的脸色非常苍白。”
“绝对苍白。”
“拉回被子时,她的手碰到了被子下面的刀把,她尖叫起来。”
“她在房间里还碰过什么?”站在床另一侧的卡萝尔大声问。
“呃,托盘,茶具,被子。”
“然后她就把被子掀开了?”尼尔问,“我进屋的时候,被子是掀开的。”
“不,是曼纽尔。”菲尔回答。
“曼纽尔是谁?”沃伦问。
“男仆。”
“男仆?”
“对,专门做粗活的。”菲尔看了眼手中的笔记本,“这家的雇工还有女佣波莱特、园丁埃内斯托、司机查理,以及厨师丹尼斯。”
“发现拉托莱先生已经死亡时,这些人都在这栋大宅里吗?”
“是的。”
“拉托莱夫人现在在哪里?”
“在客厅喝茶压惊呢。这是一个难熬的早晨。”
沃伦觉得接下来应该和拉托莱夫人谈话了,“再捋一捋,拉托莱先生找到我们,声称自己已经死了,但鉴于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实这一说法,我们把他送回家了,然后……”
“拉托莱夫人给他们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
“没错,私人医生。”
“他来了,给拉托莱先生开了药。”菲尔指着床头柜上的几个药瓶。尼尔走过去检查。“拉托莱先生吃完药就上床睡觉了,阿尼尔医生则离开了,但两个小时后……”菲尔耸了耸肩。
他们都点了点头。那个声称自己已死的人真的死了。
“两种抗抑郁药,”尼尔站在床头柜前,“一种抗精神病药,一种抗焦虑药,还有一种助眠药。坦白地说,如果病人一次性全部吞下,他就不需要别人从背后插上一刀了。”
“这就是为什么阿尼尔医生监督亚当服用完所有药物后才离开。”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沃伦转过身,看到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银发,剪裁得体的鸽灰色长裤套装,搭配着精致的银色胸针,脖子上优雅地系着一条华丽的丝巾——是爱玛仕,?沃伦推测,或者其他奢侈品牌。
“拉托莱夫人?”她脱口而出。
女人伤心地点了点头。
“对你失去亲人我深表遗憾,”沃伦安慰对方,“希望你不介意我问几个关于你丈夫的问题。”“可怜的亚当,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当然。我们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女人有些犹豫。近距离看,沃伦能看到她眼睛周围的瘀青,以及僵硬的五官。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无论在这栋象征着财富和权势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居住者显然已经受到了伤害。一个看起来精疲力竭的妻子;一个在一天开始时自称是一具尸体,而在一天结束时却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丈夫。
“去客厅吧。”拉托莱夫人后退一步,转身下楼去了。
客厅铺的是光面橡木拼花地板,搭配手工编织的地毯,透过飘窗可以看到盛开着玫瑰花的后院。沃伦并没有看到拉托莱夫人按过什么按钮或铃铛,但不到一分钟,女佣——沃伦推测她就是波莱特——出现了,端着一个放有茶水和家庭自制饼干的大托盘。她像是从《唐顿庄园》里走出来的,穿着黑白制服,黑色头发绾成一个硕大的发髻,涂着浓重的蓝色眼影和红色唇膏。沃伦推测女佣的年龄在40到60岁之间。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沉重的托盘,然后倒茶,把饼干放在桌子中间,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甚至在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和沃伦或拉托莱夫人有过任何眼神交流。
沃伦很好奇:这是职业要求吗?雇工应该随时可见但不能说话?随时在场但不能与客人交流?那波莱特对于在她这个年纪做女佣有什么想法?日复一日地穿着一套戏服走来走去会让一个女人去杀人吗?
“你家的雇工必须留在房子里,”沃伦说,“在?接受讯问之前,谁也不能离开。”
“我应该叫位律师吗?”
“你觉得你需要律师吗?”
“不是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亚当。我爱他。但是,我家的雇工……”拉托莱夫人摇了摇头,显然很是心烦意乱。
沃伦什么也没说,是否找律师的建议不应由她提出来。终于,当拉托莱夫人木然地盯着屋外的玫瑰花时,沃伦俯身去吃了一块饼干,真正的自制酥饼,上面有精致的柠檬糖霜,味道好极了。
她注意到,拉托莱夫人仍然没有碰茶和零食,相反,她把手一直放在印有金红色图案的丝巾上。一开始沃伦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
“拉托莱夫人——”
“玛莎,你可以叫我玛莎。”
“玛莎,你的脖子怎么了?”
“他不是有意的。”她说,眼睛仍然盯着窗外。
“你说的是谁,玛莎?”
女人终于动了动,看着沃伦,“亚当。你必须明白。他真是个好人,而且非常聪明,非常非常聪明。”她皱起眉头,“我的意思是,他曾经是一个多么贴心的男人。如果亚当脑子正常,他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
“亚当脑子不正常吗?”
“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
“这是他的家族遗传。亚当出生后不久,他的母亲就住进了医院,他的舅舅也一样。他的哥哥克拉伦斯自杀时,还不到16岁。然后,当亚当自己的女儿在15岁时去世……”
“亚当的女儿?”
“他结过一次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你可以想象,一个孩子的死……对他是多么大的打击。”
“他还有别的孩子吗?”
“没有。”
“其他的妻子呢?”
“我10年前就和亚当结婚了。我们相遇时……好吧,这其实没什么关系。当然,我知道他的过去,也知道他与抑郁症长期抗争。为了打消我的疑虑,亚当向我发誓他绝不会步哥哥的后尘。他答应过我,他会更加努力地战斗。”
“拉托莱夫人,你的脖子?”
女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松开了丝巾,露出一圈瘀青。
“你丈夫想要勒死你。”
“他不是有意的。”玛莎重复道。
“拉托莱夫人,从所有迹象来看,你丈夫想杀了你。”
“不,你还是不明白。他不是想杀我,而是想自杀。或者更确切地说,因为他承诺过他永远不会自杀,所以他试图让我帮他自杀。”
“他卡住你脖子,希望你反击,并在此过程中杀了他?”
拉托莱夫人伤心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