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谋杀案
作者: 〔加拿大〕约翰·劳伦斯·雷诺兹1
警长玛克辛·本森必须向安斯利港的居民证明些什么。他们毫不怀疑她能履行警长的大部分职责。直到现在他们也从未质疑过雇用女性担任警长是明智之举。但当人们发现比利·雷·爱德华兹在自家车库被枪杀时,玛克辛担心这一切可能会结束。
“当然,”她似乎听到他们在说,“你处理非法闯入和超速驾驶这类事很在行。博普·查德威克周六晚上多喝了几杯朗姆酒你就把他关起来了。你还处理了去年新年前夜的三辆汽车相撞事故。可这次是谋杀!”
博普·查德威克的教名是布鲁斯·奥利维耶·普拉特,这个名字很拗口。年轻时,他不喜欢这一长串的名字。所以在签名时,他只使用自己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即B.O.P.查德威克,后来就演变成了“Bop”。博普娶了一个多伦多女孩,然后搬到了那里。10年后,他两手空空回到了安斯利港,不仅家散了,连工作也没有,只是对朗姆酒情有独钟,所以这个绰号似乎很贴切。人人都喜欢博普。人人都把博普的问题归咎于那个大城市女人。但是没人知道博普回来的确切原因。博普本人也只字不提。
有些人认为玛克辛会向安大略省警察局报告比利·雷被杀一案。马斯科卡地区其他城镇对恶性案件都是这么做的。但如果她向省警察局请求援助,她担心他们会接手整个案子,把她晾在一边。她会觉得自己像个被告知不能和大孩子一起玩的小屁孩。
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玛克辛·本森见过男警察是如何对待女性的,即使是像她这样佩戴警徽的女性。她的头衔虽然是警长,但她相信他们照样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不愿忍受这种事情。她花了太多时间向人们证明,她能做一个警长分内的所有事情。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自己处理不了谋杀案,尤其是谋杀比利·雷·爱德华兹这样的暴徒,所以她打算自己解决,至少尝试一下。
玛克辛·本森被任命为安斯利港的警长已近两年。为了向镇议员们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两年来她一直努力工作。
一开始就有质疑的声音,还不少呢,大多基于她是女性这一事实。对于镇上的一些人来说,这足以让他们怀疑她能胜任这份工作。
大多数镇议员一见到玛克辛就喜欢上了她。许多人准备马上雇用她。在一封给镇议会的信中,多伦多市警察局长称赞了玛克辛,说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警长。镇议会对此颇为重视。
只有一个问题。镇议会本来以为他们要雇用的是一个声音低沉、目光冷漠、脾气暴躁、头发花白的硬汉,结果却把这份工作交给了一个说话温柔、笑容甜美、身材苗条的女人。每个见过玛克辛的人都说她“很好”“很有礼貌”,甚至“很漂亮”。事实是,她看起来更像小学老师,而不是警长。
那他们为什么还雇她?
事实上,七名议员中有四名是女性,这与此有很大关系。他们不相信和平是靠低沉的声音和花白的头发来维持的。他们认为其他方面也很重要,比如待人友善,声音柔和,而不是厉声恐吓等等。
于是玛克辛·本森就成了安斯利港警察局警长,而镇上所有人都称她为“马克斯警长”。起初,这种称呼让她很烦恼。她讨厌别人叫她马克斯。她这辈子都想要一个“正常”的女性名字,比如苏珊、艾玛或汉娜。十几岁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母亲她是多么讨厌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又可爱又优雅,”她母亲说,“它来自‘Maximus’,意思是‘伟大’,因此你很伟大。”
“同学们都叫我马克斯,”玛克辛说,“一点儿也不可爱,也不优雅,又短又难听,听上去就像一个满身刺青的皮卡司机。”
成年后,她本可以改名,但她害怕这样做会伤父母的心。她非常爱他们,尽管他们给她起了一个让她讨厌的名字,所以她还是马克斯。她不喜欢,但她渐渐习惯了。
现在安斯利港发生了一起谋杀案,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镇上的人们会不会怀疑马克斯能破案?她担心他们会怀疑。她需要向他们证明她能应付大案,哪怕是谋杀案。她也打算这么做,但有一个问题。
当镇议会雇用马克斯时,他们告诉她,省警察局负责处理所有大案。大案指的是任何比盗窃和超速更严重的罪行。鉴于安斯利港警察局规模很小,这符合常理。事实上,称它为局已经有点勉强了。他们期望马克斯只用两名工作人员来维持安斯利港的治安:一个是警员亨利·沃亚克,另一个是68岁的办公室主任玛吉·伯恩斯。
亨利·沃亚克在安斯利港长大,高中毕业后当了警察。他在这里有根,而且再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他一生中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蒙特利尔,是去度周末的。在那里他学会了四个法语单词,后来才知晓其中一个词是用来骂人的。
玛吉·伯恩斯上班时总是带着织针和毛线,有时也会带点自制的小蛋糕。她的工作是接电话,保管账簿,把犯人关进监狱。如果有人怀疑一个68岁的老祖母能履行这些职责,那这人必定没见过玛吉。年轻的时候,她曾赢过武术比赛大奖,现在还能一个锁臂就制伏犯人。有时她会把监狱钥匙弄得叮当作响,故意让里面的人听到。据说,玛吉已经远近闻名了。“不要招惹安斯利港那个老妇人,”很多粗野的男人都被这样警告过,“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断你的胳膊。”
除了亨利·沃亚克,马克斯本来可以再要一名警员协助她工作。但她放弃了一个名额,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新巡逻车。
马克斯刚上任时,镇上有两辆巡逻车。她告诉镇议会,这两辆车实际上只相当于一辆半。较新的那辆车使用了两年,状况良好。另一辆车龄已有十余年,总行程已经达到30多万英里。车身上的油漆都褪色了,驾驶室的门也关不严实。排气管是用衣架固定的,不然就会掉下来。“而且警笛也不管用,”马克斯在要求镇议会买一辆新车时说,“只有喇叭和其他为数不多的零件还正常。”
“但足够用来在镇上巡逻了。”一名男议员试图说服她。
“不,不够,”马克斯说,“听到警笛声,每个人都会让开,但如果你只是一味按喇叭,却无人在乎。”马克斯说如果镇上不买一辆新车,她就不接受这份工作。
议员们说镇上买不起一辆新警车。马克斯说如果没有新巡逻车,她不能履行所有职责。
看起来这个小镇宁愿要一辆在紧急情况下无法发出警笛声的破旧警车,也不愿让马克斯当警长。镇议会的一个成员想出一个主意。他说预算里还有一笔钱,打算用来再雇一名警员来协助新任警长。“如果我们不再雇人,”他说,“就可以给你买一辆全新的巡逻车。”
所以马克斯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管理一个有两名警员、玛吉和一辆半警车的警察局,要么以少一名警员的代价换一辆新警车。她甚至可以在新巡逻车车身上刷上“警长”的字样。
“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另一个男议员对马克斯说,“你可以去其他愿意雇女性当警长的城镇当警长。”
这句话引起女议员们的抗议,说他不尊重女性。
“我只是实话实说,”他说,“她既不需要多余的警员,也不需要配备一辆新车。一个男警察外加玛吉·伯恩斯对她来说就足够了。玛吉一个人抵得上两个人。镇上的大部分违法行为无非是噪声骚扰和偷自行车之类的轻罪。有时老博普·查德威克会在公园里滥饮朗姆酒。也就这些。”他指着马克斯,“你俩和玛吉应该能对付。”
“我们得为更严重的犯罪做准备,”马克斯说,“这是个治安良好的小镇,但我们必须想到偶尔也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糟糕的事情?”议员问,“比如呢?抢劫?谋杀?”
“是的,”马克斯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议员对马克斯认为安斯利港可能会发生谋杀案的想法嗤之以鼻。“我不觉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这个美丽小镇,”他说,“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你可以让省警察局接手案子。你看怎么样?”
马克斯知道,遇到像谋杀之类的案件,向省警察局求助合情合理,但她还是不喜欢那个议员的措辞。她同意只是因为她特别想要这份工作,也许太想要了。
安斯利港两边各有一条两英里长的湖岸,所以警察局负责的范围比表面看上去要大。总的来说,这片区域横跨格拉尼特湖北岸东西接近4英里、南北2英里的范围。它包括马斯科卡地区最高山——格拉尼特山的南面。称格拉尼特山为山,等同于称一只鸡为鸵鸟。小镇的口号“马斯科卡魔术之家”也是对事实的歪曲。在某个悠闲的日子,亨利·沃亚克可能会在警察局为玛吉表演扑克魔术,这是小镇唯一的魔术表演。但小镇的确是一个风景迷人的地方,人人都同意这一点。
马克斯第一次和父母到安斯利港度假是在她10岁的时候。对于这个在大城市出生的女孩来说,这个小镇宛若天堂。43岁时,带着破碎的婚姻留下的伤痛,她想来小镇生活和工作。
她离开多伦多是为了逃避伤心事和压力。她不想参与大城市警察圈的明争暗斗。她在柳树湾找到一间理想的小屋,就坐落在安斯利港西边的湖岸上。她喜欢在潜鸟的鸣叫声中进入梦乡,醒来后看着朝阳在格拉尼特湖上冉冉升起。
马克斯在多伦多当了15年的警员,那些岁月使她付出了代价。在此期间她嫁给了一个高尔夫球打得不错的男人,他是一名好警察,但作为丈夫很糟糕。他们共同生活了八年。现在她想忘掉在多伦多的生活。她将与亨利·沃亚克和玛吉·伯恩斯一起工作。她将驾驶一辆锃亮的崭新警车在小镇和周边巡逻。每天晚上她都会回到柳树湾的家。
“别忘了,”当她接受警长的职务时,一个议员提醒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就给克兰斯顿的省警察局打电话,他们会在半小时后赶到这里:如果桥不卡住的话。”
他指的是科尔德河上的吊桥,把桥吊起来的目的是为了让船从桥下通过。大约一周两次,桥都会卡在高处下不来。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它就卡在那里,直到维修人员把齿轮修好。这可能需要几个小时。与此同时,克兰斯顿和安斯利港之间的高速公路就会被切断。这个地区有一半的人主张再建一座新桥,不管花费多少钱。另一半人则认为,这座桥是历史的一部分,不应该被取代。双方都不肯让步,所以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马克斯、玛吉和亨利在安斯利港维持了近两年的安定。这并不难。晚上,马克斯回到湖边的小屋休息。亨利找时间在主街上给游客表演扑克魔术。玛吉给镇上的每个新生儿织毛衣。没有人有理由抱怨该镇的警察。马克斯一次也没想过给省警察局打电话。
身为安大略省马斯科卡地区唯一的女警长,镇上所有居民都对马克斯的工作感到满意。许多人甚至拿这件事到处吹嘘。他们夸口说,安斯利港不存在玻璃天花板(glass?ceiling,意指对女性职业上升通道的限制。——译者注)。
当然,马克斯从没有独自侦破过凶杀案。
直到现在。
2
没人相信美丽的安斯利港会发生谋杀案。但当它发生时,却没有人对比利·雷·爱德华兹被害感到惊讶。
事实上,几乎没有人喜欢比利·雷。镇上很多人都讨厌他。肯定是有人对他恨之入骨,所以潜入他家的车库杀了他。
比利·雷年轻的时候,没有人恨他。安斯利港的人都很好,不会无缘无故恨某个人。在十几岁之前,比利·雷只是一个喜欢钓鱼和棒球,却讨厌上学的孩子。但在约16岁的时候,他变成了一个小混混,从此再没有走上正道。比利·雷20岁的时候,他的父母死于一场车祸。这个儿子表现得好像并不难过。相反,他变得比以前更野了。
有一段时间,镇上的人都能容忍他。一场事故使他变成了孤儿,许多人替他难过。此外,他们还说,每个城镇都有不合群的人。甚至当比利·雷买了一辆摩托,经常在深夜轰鸣着穿过小镇,也有人说这样做没什么。比利·雷一脸络腮胡子,穿着印有脏话的T恤衫。那些人又说世道就是这样,男孩们现在说的话、做的事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说,也许他成熟后就会改变。
但是比利·雷唯一的改变是变得更坏。
父母死后,比利·雷得到了他们生前积攒下来的很多钱,还继承了一座房子。那是镇上地段最好的房子,坐落在湖岸边,有一片沙滩和许多枝叶茂密的大树。
比利·雷不关心沙滩、草坪或树木,只想骑着震天响的摩托,和爱闹腾的朋友们开闹哄哄的派对。后来他娶了一个名叫德博拉的女人,大家都希望他能消停下来,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德博拉离开他后,他变得更加愤世嫉俗,也更难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