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野菜

作者: 亦家

春天的野菜0

柳芽儿绽放的春天,菜市场的摊主们总会腾出一大块地方,把一溜儿的青菜码在那里,除去常年可见的白菜娃娃菜上海青,更多的是野菜,胡葱、水芹、马兰头、鸭儿芹、荠菜、香椿……

这些菜并不像其他大棚种植的青菜那般精致,往往是一个个大塑料袋子,里面堆着采摘回来的菜叶,粗粗的茎、细细的根混合着掺杂在里面,那是农人们弯着腰一棵一棵手工采摘的痕迹。

买这种野菜的,多数是上了些岁数的。野菜买回去,放一个篮子在手边,先要用手扒拉着挑拣一遍菜叶,再把一些老去的茎、根一一择掉,然后放在水龙头下一遍遍淘洗,不少年轻人是不愿费这功夫的,只有那些有大把时光、操持着一日三餐的煮妇们才乐此不疲。

对于生活在江南的人来说,这些乡间野味似乎代表着一种本地的时序节令,荠菜、马兰之于清明,乌饭树叶之于立夏,艾草、菖蒲之于端午,这些草叶木花岁岁相传,以这样的方式提醒着人们,又是一年春。

杭州的春天是热闹的。各种花儿次第开放,吸引着人们的眼球,玉兰花、樱花、桃花、杜鹃花、绣球花……花开过后,树叶又开始抽条,占据着人们的视野。西湖边的柳树,玉泉的李子树,西溪湿地里的柿子树……枝枝蔓蔓,扭着身段,相互配合上演着一出春天的好戏。

在这些主角光环的耀映下,野菜实在太普通了。它们或是贴地成片,或是水生,千篇一律的“绿”之颜色,更是让人们觉得茫茫一片。对于生活在都市里的人来说,在一片低矮的绿草丛中寻找野菜,是颇费神的一件事,但是跟着经验熟稔的乡下妇人,或许能收获不少。常年的乡野生活,让她们能够从茫茫春草中一眼认出可佐可食的野菜,并跟着时节实时变换。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江南人最常吃的荠菜,早春时节已经有人去地里采摘了。荠菜生长能力强,田间野地、公园树旁都可以生长。它们只需要一小块地方,充分呼吸着大地与空气,就可以与外界相安无事地活下去,并且神态安静。

野生荠菜一般叶片较小,清明节前采摘的最新鲜。等到荠菜头顶上冒出碎碎的小白花,再吃起来就有些老了。这时候,该换换口味,吃马兰头了。马兰跟荠菜一样,往往长在同一片区域,有些农妇会分别备两个篮子,看到哪种就摘哪种。

马兰头实在太普通了,而且喜欢躲在各种绿色后面,紧紧扒着地。造型也无特异,一根棕色的茎上,长出五六片绿叶,层层锯齿最终汇合成一片尖尖的嫩叶。野生的马兰头有一丝苦味,在水里一焯后切碎,继而混入香干,加入一些简单的调料,就是一道美味的凉拌小菜。

在湖泊沼泽小溪等潮湿地方,还会有野生的水芹。不少杭帮菜里喜欢用这种水芹来做凉拌小菜,洗净用凉白开浸泡,捞出后加各种调料就可入食。

但是,还有一味野菜石龙芮,与水芹外形甚似,仔细比较一番就会发现,石龙芮叶片肥大,像是一把张开的伞,叶片边缘比较圆润光滑,水芹的叶片更像三角形,边缘有锯齿,但如果不仔细加以分别,脑海里往往又模糊了,就像小时候在电影里看到的外国人,长得一模一样。石龙芮主要是外敷消肿,一旦食用便会口腔灼热,咀嚼困难。万一错把石龙芮当作水芹,则有中毒风险,若自己采摘经验尚浅,这味野菜还是避开为妙。

荠菜、水芹、马兰头,除却这些餐桌上常见的野菜,田间地头其实还有无数名类繁多的野菜,它们往往都有着动听的名字:繁缕、阿拉伯婆婆纳、猪秧秧、稻槎菜、诸葛菜、车轴菜……假日里约上三五亲朋好友,随便找一绿植茂密处,杨公堤、茅家埠、鸿鹄湾、九溪、西溪湿地、余杭径山……寻一寻野菜,识一识野花,是生活在江南的一桩春日福利。

低头四顾,满地最先触目可及的便是繁缕、紫堇、阿拉伯婆婆纳这些小野花,这些野花生命力顽强,把叶子一茬茬收割清洗后,简单处理也可端上餐桌,但人们更愿意去欣赏它们的花期。

繁缕开着很小的白花,直径不过六七毫米,点缀在绿叶中,好似繁星点点。紫堇的花型很有趣,花并不是从茎上长出来的,而是下面一只小小的分枝托着这飘逸飞天仙女般的造型。阿拉伯婆婆纳花,四个花瓣从顶端的宝石蓝色往下渐变,每个花瓣上勾勒着数根线条,中间的雌蕊若不是仔细观看,都不曾留意,雄蕊则对立簇拥,好像两个人在促膝对谈。

还有野豌豆,要比种植的豌豆苗“缩小”好几倍,但也显得小巧玲珑。豌豆花先是长出粉紫色的花苞,像是一把长柄刀,很快,两片花瓣渐渐起飞,护卫着两片镶着白边的墨紫色斑点。开了花,低垂着,两片粉嫩的花瓣振翅高飞,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在丝丝绕绕的叶须中兀自开放。

而像诸葛菜这样响亮名字的野菜,开出的花也很引人注目。紫的浓郁,在绿叶映衬下先声夺人。一年蓬,则有着一个小小的黄色圆盘,周围围拢着白丝,茎笔直,直面阳光,成锐角形的叶子覆盖了一层白绒毛。这些野菜野花,既有观赏价值,也有着丰富的食用、药物价值,从它们身上能看得出大自然造化的神奇。

从古至今,野菜“春风吹又生”,岁岁年年的更迭,除了提醒人们时节的流转外,也被人们以文字的方式传递着某种“故乡的情谊”以及“习俗文化符号”。

从《诗经》开始,野菜便被赋予优美的词句。《采薇》里的“薇”便是随处可见的野豌豆,“葛”则是葛藤,“蔹”则即是乌蔹莓,在杭城随处一个有绿意的角落即可寻找到它们的身影。

此后,不管是《养小录》还是《随园诗话》,这些谈饮食养生之古书,无一不用大量篇幅来讲述野菜之味。而到了《西游记》吴承恩的笔下,更是创造出了一场“鲜美”的野菜宴:

“嫩焯黄花菜,酸齏白骨丁。浮蔷马齿苋,江荠雁肠英。燕子不来向且嫩,芽儿拳小脆还青。烂煮马兰头,白熝狗脚迹。猫耳朵,野落荜,灰条熟烂能中吃;剪刀股,牛塘利,倒灌窝螺操帚荠;碎米荠,莴菜荠,几品青香又滑腻。油炒乌英花,菱科甚可夸;蒲根菜并茭儿菜,四般近水实清华。看麦娘,娇且佳;婆婆纳,不穿他,苦麻台下藩篱架。雀儿锦单,猢狲脚迹,油灼灼煎来只好吃。斜蒿青蒿抱娘蒿,灯娥儿飞上板荞荞。羊耳秃,枸杞头,加上乌蓝不用油。几般野菜一餐饭,樵子虔心为谢酬。”

有人曾仔细一一对照野菜名称,数出这桌野菜宴所呈现的野菜有36种之多,写尽了江淮一带的野生野味。

而到了民国文人笔下,野菜则成了思乡念旧的“道具”,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里回忆了他在绍兴度过的儿时,所见的剪荠菜、所吃的黄花麦与紫云英,点滴柔情弥漫其间;而叶圣陶的《藕与莼菜》更是道出了对家乡苏州的思念。

生活在这极速变化的时代,尝尝野菜,找找野趣,使我辈得以与先人建立起连接来,也使得代代的江南人超越了时空的限制,得以寄托共通的光阴与回忆,留下存在的痕迹。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