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诗选

作者: 董继平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诗选0
译者简介:董继平,1962年生于重庆,早年获“国际加拿大研究奖”,参加过美国艾奥瓦大学国际作家班并获“艾奥瓦大学荣誉作家”,后担任美国《国际季刊》编委。译著有外国诗集《帕斯诗选》《勃莱诗选》《默温诗选》《特兰斯特罗默诗选》等二十余部,美国自然随笔集《自然札记》《秋色》《野生动物家园》《荒野漫游记》《动物奇谭录》等二十余部,以及美国长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另著有人文建筑随笔集《世界著名建筑的故事》。现居重庆。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诗选1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Eugenio de Andrade,1923-2005),20世纪葡萄牙最重要的诗人之一,生于小村波沃亚达阿塔莱亚,16岁发表第一首诗,3年后出版第一部诗集《青春》,此后又陆续出版了近30部诗集,主要有《纯洁》《手与果实》《被占用的心》《白色上的白色》《对另一条河流的回忆》《凝视的斜坡》《太阳物质》《阴影的重量》《给大地的另一个名字》《接近言语》《黑暗的领域》等,作品被翻译成了20多种语言,仅英文就有10多种译本,产生了广泛的国际影响。他获得过许多国际国内文学奖,并多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的诗歌呈现出了简洁和明晰,在纯粹的抒情中透露出精致的现代语调,具有很强的可感性。他努力通过赤裸的词语和意象来传达那种他称为“事物的粗糙或精美的皮肤”的东西。他摒弃抽象,集中于物质世界,表达了一种对“光滑如鹅卵石、粗糙如黑麦面包的词语,散发出三叶草和尘埃、沃土和柠檬、松香和太阳的气味的词语”之爱。他歌颂大地的四大元素:土、水、空气与火。除了对自然世界的爱,他的诗还集中于描写人类躯体——“宇宙的隐喻”。

我的名字是花的名字

当你呼唤我

我的名字就是花的名字。

在你的触摸之下

即使我也无法辨别

我究竟是水,还是少女,

抑或是溪谷中的果园。

你冲动的身躯像一条河

你冲动的身躯像一条河

我的身躯迷失在里面。

如果我聆听,我只听见你的低语。

从我身上,完全寂静无声。

我做出的手势影子

清纯地迸发而出,成真,

那是河流于我赋予之名的原因,

因为天空依然在那里靠得更近。

致一棵开花的樱桃树

醒来,在一个四月之晨

那棵樱桃树一身洁白,

从叶片燃烧到根,

就那样开花,开满了诗。

张开双臂,采集枝条

风,光芒,以及可能的一切;

一缕一缕地触摸时间,

编织樱桃树上的樱桃之心。

等待

时辰,无穷无尽的时辰,

稠密,深沉,

我将等待你们,

直到万物静止。

直到一块石头

迸放成花朵。

直到一只鸟从我的喉咙里

飞走,消失于沉寂。

变形的房子

一块又一块石头,房子缥缈地建起,

唯有在诗里,这房子才属于我。

这房子睡觉,在成为桅杆的

那种突发的愉悦之风中做梦。

当一个精致的躯体颤抖,

房子也颤抖,船也颤抖。

一只海鸥飞过,接着是一只又一只飞过,

房子无法抗拒:它也飞走。

哦,有朝一日这房子会成为森林,

我将在它的阴影中找到一股泉水

泉水中,水声不过是沉寂。

笑容

我想,是笑容

是笑容打开了门。

那是一丝有光的笑容,里面

有很多光,我渴望

进入它,脱下衣服,赤裸着

停留在那一丝笑容里面。

在那一丝笑容里面奔跑、扬帆、死去。

歌唱

躯体在阴影中燃烧,

寻找源泉。

现在我熟悉

那柔和开始之处:

我辨认出

火焰的灌木。

我熟悉粉刷过的

沙漠。

亚麻植物的根

我的养料,

我的痛苦。

然而那时我常常歌唱。

犹如夜晚爬向源头,

我因此回到水里。

年青的棕榈树

犹如奥德修斯①在提洛斯岛②上

看见的年青的棕榈树,当

我遇见你

白昼如此纤细;

夜晚如此纤细

我在夜里脱下你的衣服;

就像无遮平原上的小马驹

进入了你,进入了你。

——————

①希腊英雄之一,特洛伊木马计的设计者。

②希腊岛屿。

最模糊的肖像

为了把你放到我的唇上,

为了畅饮你躯体中

最深的水——我

询问,有这么多的光,

我们怎样才能熄灭?

草丛中

为了唇对着唇攀登你,

为了游历与探索:腰在这里,

臀部之间的短暂火焰

还有腹部、胸膛、后背

为了降临到侧腹,为了

把我的眼睛埋在你眼睛的

清新的石头中,

为了从毛孔到毛孔把我自己

给予你嘴唇的狂喜,

为了忘却我流浪的手

在任何地方,在游戏中,

乐于接受清澈之水的

甜蜜的渗透,

为了像在黑暗中绊倒的人

一样呼吸,为了

在欢乐的、孤独的

门前叫喊,

因为可怕的是

这样去攀登疯狂的梗茎,

从火焰降到冰雪,

然后在草丛中

屈服于露水——

植物的腺如今是光。

赞美火焰

一个

完全美妙的日子来临:

万物燃烧。

光芒燃烧

在温柔的窗户里。

鸟儿,

燃烧

在粉刷过的墙壁的明亮迷宫里。

词语燃烧,

船的紫色阴影。

风,

在那里,我拥有

一幢秋天边缘上的房子。

柠檬树,山冈。

万物燃烧

在下午

完全迟钝的美妙里。

凶猛的肖像

正是在你的双唇之间

疯狂奔流而入,

降临到喉咙下面,

入侵水域。

正是在你的胸膛中

火焰的花粉

融入源泉

在阴影中铺展。

正是在你的腰上

春天开始成为

一条蜜蜂之河,

一只老虎的低吼。

正是从腰肢到膝盖

沙子燃烧,

太阳隐秘,

沉寂盲目。

跟我一起躺下。

照亮我的窗口。

唇与唇之间

所有音乐都属于我。

黑暗的领域

爱你,像这样

在清新的泥土和热情之间警醒。

从微微分开的嘴唇中呷啜

沾满露水的,粉刷之墙的光。

平稳地滑行到喉咙的

斜坡下面,成为那

又沉寂着流动又聚集

在一起的音乐。

挣脱束缚的燃烧,

一个接一个吻

展开的昏眩,

撕裂了白色。

渗透那沙子或者

火焰的美妙,

那最深最蓝的眼睛的

隐退、燃尽的光。

合拢的花瓣之间

薄暮朦胧的金子,

我们的欲望中

可以航行的高高海湾,

疯狂居住在那里

随针尖而卷曲,

我要在那里

让你赤裸的水域流血。

从夜晚深处呼喊,

在一缕轻于欲望

或那依然

灼热于

最后一滴水的

干草芳香的气息中,

忘记它所筑巢的那棵树

在双膝的

凉意之间

慢慢,慢慢平静下来。

暂时

现在我说:

温和的山冈

斜倚在

蜜蜂的

狂暴的水中,

一只年轻

乳房上的花粉

一只清新的

泥土的舌头,

一颗颗葡萄

放在嘴里的

惬意,

整个躯体,

一股迷失在草丛中的

睡眠的涓涓细流,

溅洒的

乳汁的爱抚铺展;

现在我要说起

坚硬的大地,

说起

刀锋,

说起那有着风自由、

自由、自由地吹拂的

家乡的

深色稻草,

碎裂在影子的

脚步上的笑语,

还突然

有一阵

血的喃喃低语:

大海,

船只,船只,船只,

依然散发着

太阳与松香的气味,

花朵在那上面离开,

麦子在那上面到来;

现在我要说,

我说……

不和谐音

一块接一块石头

房子将归来。

我已经在肩头上感到了

它的迁移。

携带竖琴的沉寂。

携带蜜蜂的竖琴,

全都将归来。

在夏季,一个人

慢慢死在榆树的阴影里。

于是我要说:

朋友

是大地上

白色苹果最甜的地方。

或许我要说:

秋天成熟于镜子里。

我已经在肩头上感到了

它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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