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家的门
作者: 胡佳清
妈妈,是指我的岳母。
我和她的大女儿恋爱时,妈妈只是看了我的背影,就认可了我。
那天,我和一位工厂的同事从她家门前的一段斜坡路上经过,有知情人赶紧在街沿边指着我的背影缩拢喉咙喊:“陈大珍,快出来帮我抬下晾衣竿,你看,你看,那个人是力群的朋友哇!”这句话,我走在清寂的大街上是清清楚楚听到了的。当时,我的紧张和兴奋简直没法形容,哪敢回头一望!只憋足了气,挺直了腰,走得飞快,想给她留下一个好样子。
有人一惊一乍地说:“佳清的父亲新中国成立前做过外国人的翻译呢,头上还戴有顶帽子。”妈妈就对那人说:“我要的是女婿,不是要的出身。”
就这样,我进了妈妈家的门。
妈妈家住的是陈年板壁旧屋,一开三间,统统用竹篱笆隔开。靠马路一间,是间小小厨房,二三平方米见方;中间一间稍大,堂屋兼卧室;最里面一间,是悬空吊脚小楼,紧靠窗户处用木板和竹块绑了张床,床尾空当处恰好放个尿罐,是全家的“卫生间”,此外再无插足之地了。妈妈将这间背静小屋腾给我俩培养感情,只要我俩待在里面不出来,妈妈是决不允许弟妹们随便闯进来的。白天,她在外面厨房做饭,也为里面这间小屋守候;晚上,她盘腿坐在中间屋的床沿上,做纳袜底之类针线活,还为这间小屋守候。来找她女儿的同学同事也有,只要我俩待在里面不吭声,妈妈就会说人不在。有次,躺在床上玩耍的小舅子不知内情说漏了嘴,说姐姐在。妈妈就赶紧纠正说,不在。我惊出一身冷汗来,心中连连感谢妈妈为我挡驾解围。
妈妈的确是很在乎我的。她知道我爱清洁讲卫生,就随时随地将屋子里外拾掇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让我更能习惯她的家。只要我一进妈妈家的门,她就赶紧催促岳父出门打酒去,并不忘嘱咐他顺便切包烧腊呀,或称上半斤五香花生米呀什么的回来。然后,她就会在厨房自个儿忙活起来。妈妈做的最好吃的菜,就是包白菜炖粉条,里面搁上好多她亲手做的麻辣豆瓣酱,一大钵热腾腾、香喷喷、红亮亮的菜端上桌来,大冬天的,直吃得我和弟妹们热汗淋漓、满口生香。
妈妈家有一张旧的小圆桌,是从一家废品店折旧换来的。桌面上的土红漆已东一块西一块了,铁脚架子也有些扭曲,搁在凹凸不平的三合土地面上,就有些倾斜。饭间,我和妈妈一家人谈天说地,热热闹闹,那碗里盆里的汤汤水水,就会趁机不知不觉漾出来,顺着倾斜的桌面流到我的裤裆上,正和弟妹们兴奋说笑的我哪能感觉得到。直到有天饭毕起身,才七八岁的小舅子突然眼睛一亮,大喊一声,胡哥哥的裤裆打湿了,在弟妹们叽叽喳喳的一片笑声中,妈妈赶紧去找了一条大舅子的裤子让我换上。从此,每顿饭前,妈妈都要拿来一块旧抹布,叠了又叠,裹了又裹,蹲下身子来,将桌子腿垫了又垫,确定稳当了,才指挥弟妹们环绕我,次第围坐,像屋中突然盛开了一朵美丽的莲花。
那个年代,妈妈一家七八口人,就靠岳父每月从搬运公司领取一点退休金开销,手头紧,妈妈就和街坊四邻合伙做点糊花圈的小生意来帮补家用。几个弟妹正长身体,饭量大,待妈妈忙完活计回来,常常是锅里剩下的饭早已凉了,桌上剩下的菜也常常只有一碟咸菜或半碗菜汁水,妈妈就这样将就着吃了。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再上妈妈家去,我总不忘给她背去一背篓青菜萝卜呀,或提上一筐土豆地瓜呀,有时还捎带几把挂面和一口袋大米等等。每次妈妈见了,都要远远地迎出门来,帮我放下背篼箩筐,欢喜得像是我给她家背去了金山银山似的。
而今,妈妈早已离开了我们。恍惚中,过往的事一件一件地重新闪现,苔藓般温润清新。
责任编辑:赵利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