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店铺杂事

作者: 至简

老店铺杂事0

鼓楼店铺

鼓楼西北角是有着很大铺面的五金公司,里面摆放了亮铮铮的自行车,也还有录音机之类的家电,每天放学路过这儿时,我不会去走大街的路,而是从五金公司的店铺北门穿进去再从西门穿出来,这就从北大街到了西大街口。

五金公司里头也没什么我喜欢的,每天走进去就是多看几眼同名同姓的燕燕而已。她是我姑妈院邻家的老幺,比我年长七八岁。燕燕长了一双杏核眼,小翘的鼻子,盘着蓬松的卷发,体形娇小的她就坐在高高的收款台前,她是开票收钱的。我天天走进店铺偶尔会看见燕燕从收款台里走出来,修长的腿上一条喇叭裤盖住了高跟皮鞋。听姑妈说,燕燕的母亲原来是这家公司的会计,她顶了母亲的班,初中一毕业就上班挣钱了。

我去姑妈家的院落,总能看见她母亲从面向北的有着大木柱子的屋廊内出来,在门口的自来水管前接水。她母亲已经有了很多的白发,脸上也有了斑块,但是依然还能看得出年轻时候的美丽,燕燕很像她母亲。但是那时候,她一点也不留意我,也没有发觉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对她的艳羡,似乎也不认识我。

有一年,父亲说要给我买五金公司的卡西欧电子琴,但是我把存放在抽屉里的五百元压岁钱偷偷花光了,他也就放弃了给我买琴的打算,这是我花完那些钱之后他才说的。于是卡西欧就永远地摆在了五金公司,直到现在,我也为自己没有一项乐器特长而遗憾。

钟鼓楼东北边有家生意兴隆的长巷子门市部,至于这个名字的来历,我一直没想明白,是铺面本身为长方形的,还是它旁边有条又窄又深的小巷。但那时,我奶奶叫它“继蜜丰”,我一直没搞清楚是哪几个字,以为它里面卖蜂蜜,所以有这个名字。但是,长巷子门市部是不卖蜂蜜的,里面卖很多的布匹和一些毛巾被单之类的百货,而它的布匹衣料是小城最多也最华美时髦的。那时候,家里人逢年过节做衣衫的花布衣料都是从长巷子门市部买回来的,每到了年前跟着家人去办年货,长巷子是必定要去的一站,里面人群拥挤嘈杂,只听见柜台那边“刺啦、刺啦”扯布料的声音不时响起,而看不到售货员的面孔,从那儿最能感受到浓烈的年味儿已经扑面而来,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心里也不由得开始兴奋起来。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长巷子门市部的原名是“继美丰”这三个字,老人们将中间的“美”按方言发作了“蜜”字的读音,这是一个寓意多么好多么美的名字啊!听大人们说过,旧社会的时候,这一地段曾经有过青楼,而上世纪90年代后长巷子拆迁的时候,传说还挖出来一罐银元宝,当时满城风雨。

友谊商店

上小学的时候,我家从小城的北市街平房区搬到了西大街的家属院楼房,从学校出来有三条路可以回家,几条路远近差不多,有两条路都是途经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那时,父亲总是下乡,母亲下班很晚,没有人在乎我回家迟早,放学后我一个人可以任选其中一条线路,慢悠悠地边看热闹边溜达着回家。

仓门街路段则稍微偏僻些,在拐角处有一家友谊商店,友谊商店旁边是地区招待所,听人说那里的商品都是卖给外国人的,但是我天天路过也没见着有几个外国人。

友谊商店不临街,卖的又都是些没有实用价值的摆设品和收藏品,对于小城的老百姓来说应当是奢侈品了,很少有人光顾,很多时候就是几个店员和我一个小孩,就好像那是对我个人开放的博物馆一般。每天放学后,买根五毛钱的膨化雪糕叼在嘴里,走到友谊商店门口自然会进去转一圈,我知道自己没有钱把商品买回来,但是我每天至少都会进去饱一饱眼福。

我会长时间趴在友谊商店的玻璃柜台上看,也会蹲在地上往玻璃柜台里面仔细看,我的眼神是贪婪的,我看上了一个巴掌大的银色小算盘,精致圆润的淡黄色玉珠子,它天天摆在那里也没有卖出去。我又看上了一幅鸡蛋那样大小,画得很精美细腻的京剧脸谱,和美术课本上的一个模样,我很好奇它是画在什么材质上才会那样光滑。我心里暗暗想,一定要多存些钱,买一件友谊商店的商品。

终于有一天,我买下了一盒晶莹剔透的雨花石,缎面的盒子,如小雏鸡一般毛茸茸的嫩黄色,一粒粒饱满光滑,它们在柜台里面真是太好看了,我不知道买回来做什么,我存的钱也只够买这一样东西。

友谊商店里的女店员都穿着合体的酒红色制服,时间长了我也认得了柜台里面那几张面孔,也许她们也认出了这个天天都在商店里晃悠的黑瘦的小女孩。那时在放学路上,我总会碰见一位穿酒红色制服的女店员,美女的酒红色制服在街边摇曳着的杨树枝叶的映衬下愈是艳丽。有天,她迎面走来,脚上穿了一双大红高跟的塑料拖鞋,一步步,好像炫目的两朵花从绿树枝蔓里洒落到人行道的灰色小方砖上。而在友谊商店里面还有一位店员是我同学的姐姐,丹凤眼,高挑个,披肩卷发,同学家那时还在小巷的平房院落里,有天我去她家,在低矮阴暗的屋子中间的一张大床上,她姐姐躺在那儿,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在睡觉,但是床跟前放了一双同样的红色塑料凉鞋,那双红凉鞋在暗屋子里着实惊艳。她的姐姐后来被住在招待所出差的宾客相中,远嫁到了省城。

塑料红凉鞋在我记忆里却美艳如初。

工艺美术厂

从东街口出去就会路过工艺美术厂的门市部,几个鎏金的“工艺美术厂”隶书大字铺在灰色的水泥墙面上。

我家曾有一个玉枕和工艺美术厂商店还有一些渊源。

我弟弟小时候身体孱弱,那时,他有一个流鼻血的毛病,常会毫无征兆地发作,一股一股鼻血往外涌且止不住,周围人惊慌失措,赶紧给他拿凉水捂额头,用药棉塞鼻孔。这个频繁发作的毛病越发让他身体瘦弱,皮肤发黄,脸上经常会长一块又一块的皮癣。每次他蹲到厕所里也是憋得面红耳赤,常常哭起来。家人四处寻医问药,无济于事。后来,听乡下亲戚介绍了一个偏方,拿艾草煮水喝,家人从乡间的地埂上采了很多的艾草,每天给他煮水喝,艾草水喝了一开始有点作用,后来继续发作。就在父母毫无办法时,父亲一同事的妻子是工艺美术厂商店的售货员,他送来了一个玉枕,玉枕做工很简单,是用玉石废料做的,白色间杂有黑色的细纹,父亲同事还懂中医,他说,流鼻血是头火大,枕个玉枕降降火就好了。

那时,弟弟也饱受流鼻血毛病的折磨,玉枕一拿来,一向爱哭的他竟然毫不拒绝地枕在头底下了,枕着坚硬的玉枕夜夜酣睡,一枕数年。自他开始枕玉枕之后,一片药都没有吃,流鼻血的毛病竟然慢慢好了。

说来这玉枕与他有缘,小城的人都与玉有缘,河西三地有这样的叫法:“金张掖,银武威,玉酒泉”,而民间又有黄金有价玉无价的说法。玉酒泉的来历久远,自古盛产美玉,当年丝绸之路的美玉运送往中原,这里也是重要的玉交易市场。

玉枕后来就成了家里的一个收藏品。某年,有个亲戚的孩子又有了和我弟弟一样的毛病,那个玉枕就易主换人了。当年,那位同事还送给父亲一对精美的玉镯做纪念,但是那时候家人并没有觉得它有多珍贵。而工艺美术厂的柜台里头有一串耀眼而又典雅的绿色珠子,有段时间成了我的念想,但是生活里总有比那串珠子更叫人急于得到并要派上用场的东西,与之相比它便可有可无,终究只能是一个存放在柜台里的念想而已,很多年后我知道它名叫绿松石。

工艺美术厂商店的大玻璃窗上总有几幅悬挂的油画,有一幅油画我曾经深深迷恋过,路过玻璃窗时,曾一次次仔细地端详研究过这幅画里的女人,她是谁?为何眼神看上去那么高贵而又孤冷?她长得又是如此美丽,她坐在哪儿又想些什么呢?我对那幅画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好像每当我从橱窗下走过的时候,那幅画上的女郎都在注视我,我也在注视她。

很多年后,我终于知道那幅画是一个名字很长的俄罗斯画家克拉姆斯科伊画的,关于画中的女子我寻到了这样的解读:她斜睨的眼睛里带有丰富的内涵,表现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冷眼审视,不屑一顾,又不愿与之合流的神情……

工艺美术厂的商店已经更换了地方,缩小了的铺面看上去凋敝而寂寥。曾经悬挂在玻璃橱窗上的那幅油画女郎在记忆里依然神秘,她叫《无名女郎》。

责任编辑:秀丽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