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吉纳鲁：尔玛人的羌年

2024年12月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审议并通过“羌年”从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转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而就在此前，中国申报的“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也刚刚通过委员会评审，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至此，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中已有两种属于中国人的新年，可谓好事成双。那么，什么是羌年？羌年有哪些习俗？羌年又何以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呢？

古羌神韵，羌年源起

要想了解羌年，就必须先从认识羌族开始。

羌族自称“尔玛”，又因为他们通常居住在云雾缭绕的高山地带而被称为“云朵上的民族”。“羌”字始见于殷商甲骨文卜辞，《说文解字·羊部》释曰：“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可见，“羌”即中原部落对西部游牧民族之泛称。东周时期，西北羌人畏秦南徙；宋以后，部分南迁羌人与西山诸羌发展为如今的羌族，并保留了羌的族称。现在，羌族人主要聚居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内的茂县、汶川、理县、松潘以及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平武县等地区。

羌年，羌语称为“日美吉”“尔玛吉”，也叫“日麦节”，意为“吉祥欢乐的节日”，是羌族人的传统新年，也是集民间信仰、口头传统、歌舞表演、知识传授等为一体的综合性民俗活动。广大羌族聚居地的村寨民众，通常会在每年农历十月初一这天开始举行隆重庆典，一般持续3至5天。羌年在时间上设定得相对较早，这是基于古代羌人的特殊历法系统—羌历而来。

羌历，也称“太阳十月历”“夏历”等，“推算日月蚀，及甲子建除，毫厘不差。大率以十月为一岁”。根据太阳的运行轨迹，羌历将一年分为10个月和5个季节，其中前9个月每月为36天，第10个月为41天。古代的大规模、远距离迁徙使羌人从“逐水草而居”变为“依山而居，垒石为室”，即由原先的游牧方式转变为定居农耕生活。相应地，到清代时，羌族的历法也从古羌历转向农历纪年，农历十月初一被认为是羌年的开端，这天也正值秋收结束，是羌族人进入农闲时刻并开始庆祝丰收、答谢天神的日子，于是便将这一天作为羌族最为重要的节日来欢庆并祈求平安，体现了羌族民众对自然万物的感恩、敬畏、尊重以及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向往。

关于羌年的源起，民间还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在很久以前，天神阿巴木比塔最小的女儿木姐珠在下凡玩耍时与人间的羌族放羊小伙斗安珠不期而遇，双方一见钟情，于是她便不顾天庭律令，执意要与之结婚生子。起初，天神极力反对并布下重重阻碍百般刁难，但斗安珠凭借个人的聪明才智战胜各种艰难险阻，天神虽仍不情愿，也只好同意将木姐珠许配给斗安珠。离开天宫前，木姐珠的父母赠予其树种、粮种和牲畜作为嫁妆。到了人间，她便将树种、粮种种植于山野，将牲畜放入草地，后树木成林、粮食丰收、牲畜成群，大地生机勃勃。为了答谢父母的恩泽，木姐珠把丰收的粮食与肥硕的牲畜摆放在原野上祭祀天神。那一日正是农历十月初一，从此羌人岁岁相沿成习，年年秋收祭祖。

神秘又平凡的“释比”

羌年的节庆活动通常由祭山、集体欢庆和家祭三部分组成。其中，祭山仪式由羌族祭司“释比”主持，依次进行咂酒开坛、唱念古经、杀羊祀神、敬奉供品、敬香祈福等活动；之后举行集体欢庆，村寨民众人人身着盛装，在“释比”或寨中长者的带领下欢歌热舞，饮酒庆贺，以表达丰收的喜悦；夜晚，有的家户还会由一家之长主持家祭，并举行家庭宴饮，也就是俗称的吃团圆饭。

“释比”在羌年的节庆活动中肩负着特殊职责。那么，“释比”究竟是谁呢？据传，“释比”是天神派遣到人间的神圣使者，他可以连接生死、直通神灵、福泽民生，是羌族最具权威的文化人和精神领袖，在羌族人的心目中具有崇高的社会地位。谁可以扮演“释比”这一重要角色呢？一名合格的“释比”，通常要在家族内部进行师徒、父子相传；且由于羌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释比”本人还须将羌族人的历史、文化、生产、生活及所诵经文等烂熟于心。所以，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与其说“释比”具备神力，将其视为主持各类羌族礼祭与法事的神秘祭司；倒不如说他们通晓经典、掌握仪轨、能歌善舞，可谓羌族传统文化与表演艺术的创造者、继承者和传播者。他们通过“口传心授”的方式将羌族文化一代代传承至今，是“活着的羌族史”。与此同时，他们也在无形中承担着协调村寨关系、促进社会和谐的重要文化使命。

回归到实际生活，除了每逢村寨中举行大型节庆活动时去做主角，“释比”其实也只是平凡的劳动者，他们过着与普通人相同的生活。来自四川阿坝州茂县的肖永庆便是一位“释比”，他也是羌年的国家级传承人。如今这位80多岁的和蔼老人依然会在每年农历十月初一带领羌寨乡亲们祭祀还愿，载歌载舞。据《中国文化报》报道，在听到“转名录”的消息后，肖永庆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也表示会毫无保留地将羌年及羌族优秀文化一直传承下去。

热舞欢歌，咂酒醇香

羊皮鼓舞，羌语称“莫恩纳莎”“莫尔达沙”或“布滋拉”，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是羌年节庆活动中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该舞整体舞姿灵巧，动作刚劲有力，多为逆时针方向绕圈而跳。羊皮鼓舞的舞者们通常头戴金丝猴皮帽，身着长衫羊皮褂，脚蹬绣有云纹图案的“云云鞋”，这样的装束给整个舞队渲染出一种神秘紧张又喜庆热闹的氛围。在领舞“释比”的带领下，舞者们一手持带有彩色纸条的单面羊皮鼓，一手挥动木制鼓槌，并在敲击声中起舞、吟唱。起初鼓声沉闷，舞步迟缓；而后击鼓力度增强，节奏变得明快。其间由“释比”念诵饱含羌族历史和生产生活习俗的经文，生动传达着羌族人丰富的精神世界和对美好生活的祈愿。

除了羊皮鼓舞，沙朗舞也是羌年庆祝活动中的重要歌舞形式。“沙朗”为羌语音译，意为“唱起来，跳起来”，是羌族最具特色的圆圈群舞。2009年，“羌族沙朗”被列入四川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作为一种集体性舞蹈，沙朗舞的舞者人数较多，通常可达数十人甚至上百人，主要由能歌善舞的长者领头，男女分性别手拉手围成一个不封口的圆圈，或是男外女内围成两圈，边跳边唱，所唱曲目是以羌语演唱的羌族古老民歌。随着歌曲节奏变化，舞者们进行腰胯扭动及膝部颤动，脚下舞步也随之律动。舞至高潮，领头高喊“呀喂”、支队应声“学喂”作为结束。紧接着再换唱新曲目重新开始，常常通宵达旦，群情激昂。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凉州词》中所提到的“羌笛”便是羌年歌舞欢庆时的重要伴奏乐器之一。作为一种古老的六声阶双管竖笛，羌笛至今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是用当地高山生长的油竹制作而成，管身细长，双管并排用线缠绕在一起，所吹音色清脆悠扬。“羌笛演奏及制作技艺”也早在2006年就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除羌笛外，还有手铃、唢呐、小锣、胡琴、口弦等伴奏乐器，这些乐器组合在一起，通过吹、弹、奏的表演形式，配合欢歌热舞共同诠释出独具羌族特色的音调与韵味。

歌舞之余当然少不了筵席。羌年的筵席也被称为“收成酒”，意为庆贺一年的辛勤劳作终于有了丰硕的收成，同时也祈求来年能够继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在酒会上，除了品尝洋芋糍粑、羌山老腊肉、荞面蒸饺等颇具羌族特色的丰盛美食外，还要饮用咂酒。这种酒醇香爽口，营养丰富，大多用青稞、麦子、玉米等杂粮酿造而成。咂酒被封于大肚坛中，待到饮用时再开坛，并插上根根细竹管，由众人围坐共饮或轮流吮吸，边咂饮边加入开水，直到酒味儿变淡，“咂酒”之名也由此而来。在羌族的民间传说里，古羌人认为酒是连接人与神的重要媒介，因此饮酒也是敬神，羌族的一首山歌中还这样唱道：“不唱山歌心不安，不喝咂酒心不宽。”饮用咂酒既满足了口腹之需，更会让人感到心神安宁，也就是所谓的“心宽”。

久久为功：羌年的保护传承

20世纪80年代之前，羌族各村寨几乎都会庆祝羌年并举行相关仪式。21世纪以来，受时代潮流影响与外来文化冲击，越来越多的羌族年轻一代对传统文化、习俗及相关仪式的态度是“陌生、忽视和没有兴趣”，加之部分民众外出打工，致使参与羌年活动和集体欢庆的羌族人逐年递减，能够依照传统方式完整举行羌年活动的村寨数目也越来越少。2008年，一场突如其来的5·12汶川大地震造成多位“释比”遇难，羌年所依托的神山、祭坛、村舍、碉楼等文化活动场所也遭到严重破坏，同时与羌年相关的资料和档案也大量散失，羌年的传承实践活动受到严重威胁。

为了保护这一岌岌可危的羌族传统文化，2008年6月，羌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民俗类项目；11月，羌族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以汶川特大地震灾后重建精神家园重大工程授牌成立；同时，我国各级相关政府与文化部门还共同协作，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表达了申请羌年为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的强烈愿望。2009年，羌年被正式批准列为世界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此外，自2009年起，中央和地方财政每年都会对羌年各级代表性传承人实施资助，以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同时鼓励他们积极开展传承实践活动，还及时对地震损坏的原有羌年祭祀场所进行加固维修，积极恢复羌族传统文化活力，确保羌年的存续力。

经过十几年的不懈努力，羌族民众对羌年的文化认同感持续增强，各羌族聚居地逐渐恢复了这一传统节日，又纷纷隆重地庆祝起了羌年，羌年的活力得到显著提升。2024年的羌年在阳历11月1日，这一天，茂县中国古羌城举行了第七届四川省国家级羌族文化生态保护区成果展暨2024羌年庆祝活动，羌族民众和广大游客欢聚一堂，载歌载舞，共享羌年文化盛宴；北川县当日还举办了万人沙朗狂欢夜，身着节日盛装的羌族儿女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们手拉手围成圈，共唱年歌，共跳沙朗，互道“纳吉纳鲁（羌语意为吉祥如意）”！

如今，羌年因转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而再度引起世人关注，这不仅再次彰显了我国对羌年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成效，也象征着国际社会对羌年及其文化内涵的认可。正如省级传承人余正国在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所说：“羌年不只是一个年，它能体现我们羌族文化很多的东西。”羌年承载着羌族人特有的文化血脉和基因，它不仅仅是一个节日，更是一种文化传承的纽带，它将羌族民众紧密地联结在一起，让羌族的传统文化和特定习俗得以世代延续和传承。

【责任编辑】王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