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者天地心，鉴读有梯航

诗者天地心——当代诗词名家讲诗词》（以下简称《诗者天地心》）是著名学者刘宁编选的一部诗词艺术读本，是全国政协书院诗词系列讲座成果。本书的十位作者，都是学界研究诗词艺术的知名专家。大专家见多识广，“大材小用”的普及文章更是深入浅出、平实易懂，具有广泛的传播力。而饱含诸位专家新见的文稿汇编在一起，内容更为丰厚，生命力因而也更强。今读毕《诗者天地心》，我深感这部书具有雅俗共赏的阅读鉴赏功能、循序渐进的学法指导功能、登堂入室的熏陶心灵功能，是一部古典诗词鉴赏的指路明灯，是普通读者常翻常新的诗苑梯航。

雅俗共赏，推动诗词普及的不二法门

人们常说，中国是诗的国度，但“中国诗是文艺欣赏里的‘闪电战’，平均不过二三分钟”（钱锺书：《谈中国诗》）。古典诗歌形式的短小精悍，情感的高度凝练，用典、成辞、联想、想象等艺术手法的广泛使用，等等，增加了读者阅读、欣赏、接受的难度。再者，由于时代变迁，不再浸淫于古典诗词的读书人对前人留存下来的诗词一般都感到生疏，且不说不从事古典词诗研究写作的“俗人”（一般读者），就连专业研究诗词的学者、专家，鉴读诗词有时也要“费评章”了。

《诗者天地心》一书，正是要解决“雅人”“俗人”阅读鉴赏难题的应时之书。刘宁在本书《前言》中指出：“现在每七个中国人就有一位大学生。高等教育的普及，带来的不仅是社会受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而且深刻地改变了社会基本的文化结构。”“中华古典诗词在当今的传承，需要把握社会变化的大势，要用精要的艺术之理启发读者。”（《前言》第2页、第3页）本书的十位作者，正是要尝试“用精要的艺术之理启发读者”，要引领新时代“大专家写小文章”的风尚，推进古典诗词“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进程。他们的文章简明扼要、深入浅出，注重对中国古典诗词的一般性、规律性、典型性的分析，具有“雅俗共赏”的特点。

虽说“诗无达诂”，但作诗、赏诗却有定则。《诗者天地心》中收录的查洪德、易闻晓、陶然、李贵等人的文章都十分注重古典诗词阅读鉴赏的一般性问题的考察，都涉及古典诗词的韵律、平仄问题，注重将格律森严的古典诗词给读者以简单明了的阐释，能够让一般读者在韵律、平仄方面有一定的专业知识，进而降低他们阅读古典诗词的难度。

同时，这十五篇文章基本上都是对古典诗词欣赏的示范。其举例选择诗词对象，也都是选取中国诗歌艺术史上经典名家的经典之作，名家如李白、杜甫、王禹偁、晏殊、晏几道、李清照、辛弃疾，作品也是“经典中的经典”，具有鲜明的代表性。诸位专家条分缕析、披文入理，由意象到意境，给读者以精彩的示范。广大读者通过阅读专家们的解读文章，能了解诗词的解读技巧，掌握学习欣赏诗词的方法。这些名家名作是“示人以法”、给人门径的。

我们以查洪德《唐宋律诗的意脉与意趣》一文为例。文中以李清照《一剪梅》、王维《观猎》意脉贯通的成功，陈师道《登鹊山》意脉不贯的失败的比较，意在说明古典诗词中“句子的承接转换”的重要性：对“意脉”的把握，不论对作诗还是对读诗，都非常重要。再如李贵《诗词的体式，用韵和作法》的最后也在说学习诗词的方法：“学习诗词，比较好的办法是，每一种诗词都记住一两首典范作品，反复揣摩，先照着样子着手写作，久久为功，自然就入门了。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说的也是这个道理。”（第249页）又如他主张读者学诗“入门须正，立志须高”，“唐宋诗词就是传统诗词的精华，其中的经典作品就是后世创作的典范，是初学者应走的正门。想要准确深入地了解诗词的体制样式，请从研读唐宋经典诗词开始”（第250页），等等，要言不烦，雅俗共赏，均是鉴赏诗词、创作诗词的不二法门。

循序渐进，打开诗词鉴读的多扇窗户

《诗者天地心》中各位作者的文章大多是遵循事物认知的规律，由浅入深，由易到难。如易闻晓《古诗的意象与形式》一文，先谈论“诗写什么”的问题，引出“诗根本在于情感，叙事、说理也须带着情感”的观点；紧接着谈论“怎么写诗”，引出“诗用意象”“形式规范”的观点。这篇文章的落脚点主要是古诗的形式特点，而他的《诗法的讲求》一文则注重“诗歌的内容”，涉及“句法之用”“属对之讲”“诗用成辞”“诗要用事”等诗歌写作鉴赏过程之中常常会遇到的问题。从形式到内容，从欣赏到创作，循序渐进，由表及里，娓娓道来，使读者在潜移默化中学到了诗词欣赏、创作的要义。

循序渐进还体现在，专家们的文章言之有物、言之有序、异彩纷呈。有的讲古诗词的意象与形式，有的讲诗法（如句法章法、属对、成辞、典事）；有的讲境界……各擅胜场，给读者以多重的感知，对诗词所具备的丰富的艺术特点用简洁的语言、通俗的话语展现出来。《诗者天地心》中不同专家的不同文章从不同的角度鉴赏诗歌，也是为广大读者打开了诗词鉴赏的一扇扇窗子。

如查洪德用《古代诗歌之格法与妙趣》《唐宋律诗的意脉与意趣》两篇文章从“格法”“妙趣”“意脉”“意趣”四个大方面来谈“诗歌的解读与品鉴”，既有理论阐述，又有典型诗词分析，行文流畅，语言和平。查洪德先生还指出杜甫在律诗史上的巅峰意义：“讲唐宋律诗，特别是七律，必须明确一个分界，这个分界就是杜甫。要把杜甫以前的律诗和杜甫及其以后的律诗，明确区分开来。杜甫律诗特别是七律，是一个标杆。杜甫以前的律诗，我们可以看如何一步步走向杜甫；杜甫以后的律诗，要看它是如何学杜的。”（第64页）陶然《词心与词脉》关注“词的欣赏，欣赏的究竟是什么”。他说：“如果‘词心’侧重于‘说了什么’，那么‘词脉’就侧重于‘怎么说’。”“作为文学作品，‘怎么说’比‘说了什么’更重要。”（第154页）陶然的观点引领读者在关注具体的文学技巧之外，需要留意“词心”的一般特征，认识“词脉”的常见模式。

除了一般的诗词欣赏技法、词心、词脉之类的讲解外，刘勇刚《诗词吟诵》一文另辟蹊径，对古人口耳相传的吟诵读书法进行了系统介绍，文章简直是关于“诗词吟咏”的简史，系统讲述了吟诵的特点与规律、价值与功能、盛衰与中兴等状况。本文角度与其他各篇不同，很是新颖，而实际上也是对二十年来社会上复兴古典诗词吟诵风潮的一种艺术性的观照与回应，具有浓郁的现实意义。

登堂入室，欣赏诗词艺术的庭院深深

“诗者，天地之心也。”诗心是什么？我们很难用言语明确地予以界定，但“诗心”却给人以“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程颢《秋日》）的本体而又朦胧的感觉。陶然《词心与词脉》中谈到“词心”：“我愿意将词人和词作在我们内心深处唤醒的东西，称为‘词心’。它可能是某种强烈的情感，也可能是某种飘忽不定的思绪；可能是审美享受的愉悦，也可能是洞察人性的痛苦；可能是显性的，也可能是隐性的；可能是感同身受的共鸣与联想，也可能是毫不相关的冷静与剖析。”（第147页）词心如此，我认为诗心也如此。今人阅读、欣赏古典诗词，就要领悟诗词作者的“诗心”“词心”，进而不断地发现自我、熏陶自我、提升自我。这就如漫步中国古典诗词园囿，我们不仅仅要看到一树繁花、满园春色，更要看到杳然深处的庭院深深、佳人独立。

刘宁《山水诗的艺术构思》一文就为读者呈现山水诗的审美意识和艺术构思上的变化。文章引导读者感悟古典山水诗的静、远、空的艺术魅力，明确谢灵运山水诗重在俯仰山水的发现、王维山水诗重在俯仰山水的沉浸的不同诗性气质。文章对谢、王所代表的两类山水诗的概括准确、深刻，能够很好地提升读者把握中国山水诗整体艺术风格的水平。李浩《唐诗境界美的奥秘》一文注重对唐诗境界的研究，特别是对唐诗境界追求的途径的分析部分，抓住了诗歌作品艺术性的一般特征，注重对空白、简化、模糊等艺术手段进行分析，强调在不断阅读中的自我生命体验，具有引人入胜的文艺欣赏效果。朱良志《中国传统文人画的诗情》一文图文并茂，不仅赏画更是赏诗，给人读诗观画之外对生命的体察，文章重在启迪，强调读者去关注文人画与题画诗背后的创作心境、人生感悟与心灵观照，具有净化心灵的哲学意味。

葛晓音曾自道研究中对唐古诗“尚奇”之风的体会，说：“我确实是想钻到诗人的头脑里去看看他们在写作那些奇诗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并以此为钥匙对这批诗人的艺术追求和创作效果做出解释。”（《中唐古诗尚奇之风》后记）这些文章的作者也是如此，他们深入“诗心”与“词心”，揭示了诗词的“妙理”与“妙道”，给广大读者以多方面的启迪。

“诗心”“词心”如何捕获？我以为，这需要读者眼界要高，正像陶然所说：“文学欣赏用一句通俗的话来比喻就是‘站得多高，看得多远’，作品就在那里，你看不看它，它都在那里。但你看到了什么，是由你自己决定的。”（第147页）接着就是要求读者按照《诗者天地心》中收录的诸位专家的指引，循序渐进，由关注“写什么”到探究“怎么写”，辨析艺术技法，臻于情感共振、艺术妙悟、美感生成。不仅如此，读者还要注重将自己的心得体会用之于更多的古典诗词的阅读和欣赏活动之中，不断体悟专家观点，总结心得。只有将他人见解与自己心得有机融合在一起，才能够更好地提升自身的诗词鉴赏水平，最终促进自己“诗心”“词心”的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