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大的爱情
作者: 唐合萍张不大爱刘一丁,爱了整整十年。刘一丁却在公司聚餐时,认识了田小新,此后,就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田小新和刘一丁在同一家国企上班。田小新是公司的小中层,收入不高也不低,个子不高也不矮,人长得不漂亮也不算丑,属于扔在人堆里认不出找不着的那种。刘一丁就不同了,本来长得帅气高冷,打扮得又时尚,无论在哪里都有鹤立鸡群之感,只是他还没过实习期,是否录用,要等三个月之后才有定论。
如果没有张不大,田小新和刘一丁再正常不过,可中间偏偏就有个张不大。田小新不知道有个张不大,张不大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个田小新。
刘一丁追田小新的时候,张不大正一心一意地筹划着他们的爱情。后来,刘一丁追得紧,田小新就松了口。田小新明白刘一丁追她的目的,她爸是某单位的正科级干部,在这个末流小城,正科级也算个不小的官了。刘一丁虽然还在实习期,又是出身于农村,可仅凭他那副好皮囊和动听的歌喉,田小新觉得嫁给他,不亏。
田小新一松口,刘一丁就跟张不大摊了牌,说他不爱张不大了,说他们相处的这十年,早把感情消耗尽了。刘一丁说完,容不得张不大说话,就把打好包的行李,从张不大的出租房里搬了出去。
刘一丁走得干脆利索,苦就苦了张不大。张不大爱刘一丁,是爱到骨子里的那种。刘一丁的离开,把张不大的心生生地剜走了。
张不大十六岁那年,因为早恋被父母从家里赶出来。从家里出来后,张不大就找到了李核桃的烧烤摊。
那时,李核桃的烧烤摊刚开张了三天,他看了一眼瘦小的张不大,说他不招童工。那时的张不大是真的没长大,身子瘦瘦小小的,扎着个马尾辫,身上还穿着某学校的校服,整个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只是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那么一丝桀骜不驯。
张不大说她不是童工,已经满十六岁了。说完煞有介事地把户口簿拿出来给李核桃看。李核桃说,是不是童工他都雇不起,他摊子刚开业,没钱招服务员。张不大又说,她不要工资,管吃就行,等赚钱了再给她发工资,多少都行。
李核桃的烧烤摊刚摆上,一个人连烤加串,还要当着服务员的活,确实忙不过来。按说,他真的需要一个帮手,只是李核桃的钱包比脸还干净,哪有钱雇人?
李核桃本来在一个汽车修理铺里当学徒,学了整整五年,师傅既不让他出徒,也不给他发工资,李核桃一气之下撂了挑子。临走的时候,师傅说,李核桃没出徒,不能从事汽车维修,怕让李核桃臭了他的名声。
不干就不干!李核桃一不做二不休,离开修车铺之后,就跟同学借了点钱,置办了烧烤行头,卖羊肉串。生意虽然看着挺红火,可毕竟刚开业,还不到赚钱的时候。
张不大最后一句不要工资的话启发了他,他又看了一眼张不大。张不大见李核桃有商量的余地,赶紧说她吃得不多,紧接着又跟了一句,说剩饭也能吃。李核桃扑哧一声乐了,稍一思索,说,你先留下吧。张不大赶紧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哥!不对,谢谢老板!”
李核桃苦笑了一下,自己竟然当上老板了。就这样,张不大成了李核桃的员工,并且还是唯一的员工。张不大虽然人不大,却很有眼色,李核桃一答应她留下,立即放下书包开始忙活,一会儿给这桌添添水,一会儿问那个桌要不要加肉串,这一切,竟然做得得心应手。
收摊时,李核桃问张不大,怎么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初中还没毕业吧?张不大轻描淡写地说,早恋,被父母从家里赶出来,没饭吃,不打工怎么办?等着饿死?
李核桃想不到张不大一句话把底全招了。知道答案之后,李核桃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万一她父母知道了,来滋事怎么办?张不大再三保证,说她父母绝对不会来,即使来也跟李核桃没关系。李核桃又郑重其事地教育了她一番,奈何张不大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看着张不大胸无城府的样子,李核桃怕他不收留,万一被坏人拐了卖了就更糟了,心想,就先让她在这里干着吧。
没想到,张不大这一干就是十年。十年,李核桃从简陋的烧烤摊,发展成为这条街上最大的烧烤店,还兼营麻辣烫,给张不大的待遇也逐年提高。李核桃把张不大视为同甘共苦的伙伴。如果没有刘一丁,李核桃都计划着把她发展为李核桃烧烤店的老板娘,只是张不大心里眼里全是刘一丁,十年从未变过。李核桃的计划,到现在为止,仍然只是一个计划。
张不大却不这么想。虽然她在这里干了十年,虽然李核桃给她的待遇并不低,可她仍然想换份体面点的工作。只是投出去的简历,从来没有回音。有几次到人才市场应聘,招聘公司一听她的学历,都摇头不语。碰了几次壁之后,张不大才算是安了心。这就是张不大踏踏实实地跟着李核桃干了十年的理由。
现在的张不大已经二十六岁了,并且还不是虚岁。周岁二十六岁的张不大,正月十六日的生日。现在已经腊月底,再过几天,张不大又要长一岁。眼瞅着就要二十七岁的张不大,对于刘一丁的离开,除了痛苦,还有对年龄的惶恐和对过去的不甘。可不甘又怎能怎么样?反正刘一丁走了,走得干脆利索,走得去意决绝。
刘一丁大学刚毕业时,张不大就提出来要见见双方的家长,只是刘一丁一直拖着。现在,张不大终于知道原因了。这就是张不大爱了十年的男人!张不大不由感叹,爱情,在一份体面的工作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张不大认识刘一丁那一年,正上初三,刘一丁已经是高一的学生。那年的五一节,他俩和同学一起去爬山。到山顶时,刘一丁站在山巅上,声情并茂地唱了一首《天亮了》。那是韩红为一名在缆车失事中,被父母双手托举而幸存的小朋友创作的一首歌。2000年的春节晚会,一经演唱便迅速风靡大江南北。如今,虽已时隔多年,刘一丁再次唱出这首歌,依然动人心弦。
当时,刘一丁背对着他们唱的这首歌,唱完时,余音在山谷中久久回旋,即将落山的夕阳,将他的背影涂上了一层金黄色。就是那一次,刘一丁镀了金的背影和低沉舒缓的歌声彻底把张不大征服了。
回来之后,张不大就对刘一丁着了迷。其实,那时候的刘一丁刚十七八岁,正是青涩的时候,谈不上帅不帅,学习也很一般,只是歌唱得好,衣服穿得又前卫了一些,就把张不大迷得不得了,书本上、课桌上,还有日记本里,全是刘一丁的名字。
当时大家都在准备中考,本来学习不突出的张不大,成绩就更糟了。学校发现张不大早恋后,第一时间联系了父母,本意是让他们管管张不大。想不到这个举动惹毛了张不大,父母没说几句话,张不大直接背起书包退了学。一气之下,父母跟张不大说,如果不上学,就不准再进家门。本来是为了吓唬张不大,结果张不大从学校出来之后,当天就找到了李核桃的烧烤摊,再也没回去,并且,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
这十年,张不大从懵懂的中学生,长成了李核桃烧烤店里不可或缺的一员。虽然仍然有些发育不良的样子,干的也是最低层的工作,可张不大纯真的样子,在这条烟火气十足的巷子里,如出水芙蓉般清丽。有顾客说她身上有陈晓旭的味道,更有人干脆说她是林妹妹的化身,甚至有许多回头客,就是为了看一眼张不大,才频频光顾李核桃的烧烤店。
李核桃端详着张不大,心想,美则美矣,可她和刘一丁终究不是一个层面的人。这么多年,张不大对刘一丁的好,谁都看得出来,只是刘一丁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没个定数。不知道张不大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她脑子里压根就没有这根弦。
“张不大,你说,你爸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你是真长不大呢,还是只有名字长不大?”李核桃倚在吧台前,绕口令似的问张不大。
张不大正在收拾桌子,脸上看不出任何失恋的痛苦。看着她没事人似的,李核桃是真替她生气。张不大不吭声。李核桃见她不回答,继续问道,那个刘一丁,你就那么放过他了?张不大愣了一下,淡淡地说:“不然呢?”
李核桃说:“不然,你说不然呢?”李核桃顾不上店里还有两桌客人没走,紧追着又问了一句。刚才张不大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可李核桃的话没说完,她的脸就变了色,接着瘪着嘴就要哭出来。李核桃慌了,赶紧说:“你别哭,我不问了,还不行?”
谁知李核桃越安慰她,张不大就更收不住了,开始站着抽抽噎噎地哭,哭了一会儿,直接趴在桌子上哭,哭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两桌没吃完的客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赶紧结了账,匆匆离开了。
李核桃只得把店门关了。等张不大哭消停了,他炒了两个菜,又倒了两杯酒,他自己端着一杯,另一杯递给张不大。张不大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李核桃不说话,端起杯子跟张不大的杯子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才说:“喝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张不大抹了一把眼泪,说:“喝就喝!”一仰脖,满满一杯酒全灌进嘴里,呛得她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李核桃赶紧给她又是捶背又是抚胸口,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一杯酒下了肚,张不大话多了。她絮絮叨叨地说当初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父母怎么找到她,怎样苦口婆心地让她回去上学,她怎样坚持不回去,后来,父母见她油盐不进,只好放弃了。
张不大刚退学的时候,刘一丁很感动。他知道张不大因为他退的学,整个高中时期,只要节假日,就粘在李核桃的烧烤摊上。上了大学之后,有一段时间对张不大有些疏淡。当时李核桃提醒过张不大,小心刘一丁变心,可张不大连想都不想,仍然一门心思地对刘一丁。
再后来,刘一丁在大学里跟人打架,将一个男同学打伤了,学校要开除他。刘一丁不敢跟家里说,只好告诉了张不大。张不大知道后,二话没说,赶到学校为被打的同学付了医药费,并向对方赔了礼道了歉。这才找到学校领导,百般哀求,刘一丁才能继续学业。也是这次之后,他们才回到当初的样子。
这一杯酒,让张不大把这些年没说的话,全说了。
其实,李核桃计划归计划,他对张不大和刘一丁的爱情从头至尾都是知道的,只是他清楚刘一丁不可能娶张不大,这也是他一直坚持计划的原因。
果然,刘一丁攀上田小新这枝并不高的枝,飞走了。按说,李核桃应该高兴才是,刘一丁飞走了,李核桃的计划才有可能进行下去,可是看着张不大伤心欲绝的样子,李核桃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不觉,两人喝光了两瓶二锅头,张不大喝醉了,李核桃也不清醒。喝醉了的张不大,搂着李核桃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后来不知怎么睡到了一张床上。
第二天,李核桃醒来的时候,张不大的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手里抱着个枕头睡得正香。李核桃试着想把张不大的腿搬下来,谁知,他刚动,张不长就醒了。
张不大睁眼一看,见跟李核桃睡在一起,顿时懵了,接着“嗷”一声跳下床,喊道:“李核桃,你个挨千刀的,你占我便宜!”李核桃也一头雾水:“我占你便宜了?没有吧?”继而低头看了看他们身上,争辩道:“没有!你看咱们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我怎么能占你便宜?”
张不大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连扣子都没解开,尴尬地刚要笑,忽然嘴一咧,又哭上了:“刘一丁,他不要我了!”李核桃赶紧把她搂到怀里说:“刘一丁不要你,我要你,好不好?”李核桃还没说完,张不大倏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擦着眼泪说:“李核桃,你是好人,可你不是我的菜!”
这些年,李核桃的心思,张不大比谁都清楚,只是李核桃不说,她就不捅破。谁知道刘一丁会变了心,可让她死皮赖脸地去缠着刘一丁,张不大做不到;真让她嫁给李核桃,她更做不到。
还好,没过多长时间,张不大的嘴里就很少提刘一丁了。看着她毫无心事的样子,李核桃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李核桃心想,幸好她想得没有那么复杂,才能迅速地从失恋中走出来。
谁承想,不到半年的时间,刘一丁又回来了。
刘一丁出现在李核桃的烧烤摊前时,李核桃差点没认出来。虽然依然清瘦,但高冷的气质不复存在,虽然穿得整整齐齐,全身却散发着落魄和潦倒。
“哎呀!这不是刘大学士吗?不是攀上高枝了吗?怎么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小心污了您的衣服!”李核桃揶揄他。刘一丁讪讪地笑着,说:“那个,我来找张不大。”刘一丁走了之后,张不大把原来的房子退了,重新租了一个小平方的房子。
李核桃把刘一丁身旁的凳子踢了一脚,说,我知道你来找张不大,可她不在我这里干了,你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李核桃话音未落,却见张不大从后厨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