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幸福和痛苦都是整体的一部分

作者: 欧野

一次朋友聚会,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酒过三巡,大家开始感慨人生。50后说,生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长在困难时期,读书无用学历低,成家提倡晚婚晚育,工作一直讲究奉献,中年下岗市场经济,老来进城跟随儿女,健康不佳十分忧虑。80年的哥们接话,只生一个没有姐弟,房贷车贷透不过气,还没发力就被抛弃,上老下小等着哺育。全体鼓掌表示认同,然后70后,甚至90后也各说了一套,反映的都是时运不佳,人生困苦之类。听着这些高度概括的描述,出于写作者的本能,我不禁在脑子里搜寻起那些能反映普遍真实的个别人物、事件和片段,《妹妹》这个题材由此产生。

起初,我试图表达的是人物在特定年代无法摆脱命运之痛,但随着故事逐渐成形,细节依次展现,我发现,一个人物,一个家庭,乃至一段时光,都是在幸福和痛苦交织的复杂境况中显化成为真实的存在。比如欧慧这个人物,她在那个“风气就是这样”的年代,被亲生父母送到欧家,血缘是造就痛苦的根源,但她在爱的包围中成长,养成了勇敢、自信的品质,当“诡异和残忍”来临时,她能坚定地做出自己的选择,即使命运之力把她推到了“天边”,果断舍弃后的新的幸福也随之到来。又如这个欧姓的家庭,母亲“我少了个女儿”的话,暗示着曾经发生过什么,有些痛苦只能深埋。随着欧慧的到来,近20年的幸福之光照耀着他们,普通中国人对于家庭美满的朴素需求,他们都获得和享受了,直到意外接踵而至,分离和痛苦成为主旋律。肖毅的父母为了生儿子,抛弃女儿,得偿所愿后肖家虽有遗憾,但总体沉浸在美满之中,可谁又能想到亲生女儿和儿子的相遇呢。这个情节在文艺作品利用血缘推动叙事的烂梗满天飞的年代,确实显得有些狗血,但它却真实地发生在当年我生活的那个故事和事故同样多的煤矿。

朋友们在酒桌上讲的段子大概是一种浓缩了的文学,倒几桶水进去就能稀释成市面上普遍受欢迎的作品,人们或许比较愿意在这类作品中尝到凄苦的味道,而不是甜蜜,仿佛苦才是深刻,甜就是浅薄。当我还是一个没牵过女孩手的小年轻时,在大学里听古希腊文化课,教授挥舞手臂,以战神阿瑞斯的姿态举粉笔为枪,大喊“喜剧是悲剧的堕落”,我的心脏被刺激得如战鼓擂动,从而很长一段时期确信文艺作品应该偏重于表现苦难。如今,我已年过四十,时间的容器把生活里各种各样的味道灌进身体,让我的肠胃不再有关于滋味的偏好,才会在写《妹妹》这个故事时克制住了表达自我的欲望,而更加冷静地把生活的本来面目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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