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豫剧传统剧目语言的通俗性
作者: 刘雅擎豫剧传统剧目的唱词和道白别具特色,在语言方面,具有通俗性的特点。其通俗性表现在用语具有生活化倾向,本色自然;具有农民化倾向,亲切生动;具有地域化倾向,体现河南地方特色。
一、生活化倾向:本色自然
豫剧传统剧目的唱词是生活中的语言,观众看到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身边发生的一切一样。在豫剧传统剧目《反西唐》中樊梨花唱道:“鼓打那个五更鸡叫明,从东方送出来太阳星。从东出向西行,那么那么大。半拉绿,半拉红,滴滴溜溜起在半悬空,亚赛过八月十五那个月明。”樊梨花,中国古代四大巾帼英雄之一,也是威名赫赫的征西兵马大元帅。如果隐去樊梨花之名,让读者去猜测出自谁人之口,大多数人肯定会认为这段唱词是出自一位农妇之口。这段唱词描绘了黎明时分太阳东升的景象,唱词平易近人,朗朗上口,让人顿感亲切。
其实这样的唱词和道白在豫剧传统剧目中俯拾皆是。豫剧传统剧目《马前泼水》中崔氏女所唱的:“东北风刮的身上冷,龙天爷不住降鹅毛。”把北方的寒冬刻画得惟妙惟肖。冬天北风呼啸,雪花漫飞,古人尚且不懂下雪是自然现象,所以戏词上才说是龙王爷降的。同时,降雪不说降雪,而是用降鹅毛,用日常可见的事物来做比喻,读来让人觉得具体生动、熟悉亲切。豫剧传统剧目的唱词来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用的是普通人日常生活用语,和普通百姓有着很深的契合性。这些语言全是生活用语,观众听了入耳入心,亲切动情,常常会拍手称快。
豫剧传统剧目的戏剧语言最为明显的特点就是朴素、通俗、率直,它生动自然,富有河南韵味。就像久处高楼林立、冷冰冰的城市之中,突然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山林之地,那种放松、舒畅之感,这就是豫剧传统剧目语言带给人们的审美享受。
二、农民化的倾向:亲切生动
豫剧传统剧目深深植根于河南广大群众之中,特别是农民群众之中。因为其面对的是农民观众,所以它传达的感情、再现的事件、塑造的人物要让农民感觉是自然的,不勉强的,让农民感到亲切。所以,它在表现生活时往往出现农民化倾向。
剧中所表现的思想和愿望是和广大劳动群众,特别是农民群众息息相关的。例如,描写农民的劳动生活、家庭伦理、婚姻嫁娶、儿女情长、生老病死等,都直接表现了农民的喜怒哀乐,反映了农民的心声。如果将封建王朝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感情、为人处世搬上舞台,在农民眼中恐怕是难以理解的,是别扭的。于是豫剧艺术家大胆地把非农民的人物作了农民化处理,从而让一些帝王将相具有浓重的农民心理、农民的行为方式。可以这样说,豫剧艺术家是用农民的眼光来审视这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因为它考虑了观众的接受,如果把帝王将相写成真正的帝王将相,农民观众反而会感到不自然。
(一)帝王将相的农民化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剧目当数《龙凤旗》。此剧对汉贤王这位皇帝唱词和道白的描写具有农民化的倾向,将其写得乡土味十足。汉贤王一上场念了两句“皇府金殿挂箩头,那也是孤家的纱灯笼”,读来不像出自一位皇帝之口,反而像一个大字不识的平民说的话。汉贤王测试胡金文的学问,出了两句诗让他对“殿前一棵大梨树,只长的七股八坷杈”。胡金文对的是“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对比这前后两联,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前者是出自皇帝之口,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误榜举人对的竟比皇帝的还有学问。后汉贤王又出一对“红灯笼,绿灯笼,灯能两厢”,胡金文对的是“布政司,按察司,司司有名”。皇帝的上联平民气十足,胡金文的下联气派十足,反而有帝王之气。
在“包公戏”的唱词和道白的有关描写中,也具有农民化的倾向。“包公戏”虽然反映的多是皇亲国戚的生活矛盾和斗争,但实际上都是按照农民的思想愿望来描写的。包公这个人物,就是农民理想化了的封建制度下的一个清官形象。在描写他的时候,总是把他和农民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例如《铡赵王》中包公夫妻之间的一段对话,就像农民夫妻在拉家常、谈生活。“嫁给狗跟狗走,嫁给鸡跟鸡飞”“挖野菜”“熬熬吃”“推磨”“拾大粪”等俗语、农话,出自居高官的夫妻之口,真是土得不能再土了,让人感到质朴亲切。农民是把包公当成亲人看待的,他当然也要有和自己一样的生活情趣,因而在包公身上总是带有浓厚的泥土气。
(二)才子佳人的农民化
雅曲中才子佳人的唱词和道白,一般都是吟风弄月,典雅高贵,而豫剧传统剧目中才子佳人的唱词和道白也具有农民化的倾向。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剧目是《香囊记》。周凤莲本是官宦闺门之女,却不受封建礼教的束缚,对自己的婚姻爱情是那样的胆大、泼辣,直言不讳,被称为“疯闺女”。她和母亲抱怨父亲不趁早给自己张罗夫婿,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年华。“把儿的婚姻之事,也就耽搁下来了。那个时节要不耽搁,我的娘呀!我好有一比,好比那葫芦地里跑马,一嘟噜俩仨,这么高,这么高的,只怕一小群啦吧!”这“疯”实际上就是“野性”,而在描写这“野性”时,又是通过乡言土语、民风俗情表现出来的,具有浓郁的乡土气。
再比如豫剧传统剧目《下山》中祝英台唱:“把木匠请到俺家里,他给我奴做嫁妆……小牡牛,甚是忙,它给我奴拉嫁妆,把嫁妆拉到你家内,咱在那中庭院里拜花堂……过了三年并五载,我与你生个小儿郎……”这段唱词中的女主人公热情洋溢,天真活泼,直截了当地抒发自己将要出嫁的喜悦,她还为出嫁和未来的夫妻生活做了规划,她憧憬能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生儿育女。这种大胆、直率的表达和祝英台闺阁中女子的身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读来更像是一位少受约束的农家姑娘。
此外,豫剧传统剧目中的才子的唱词和道白,也不是像雅曲那种张口闭口之乎者也、孔孟之道,他们的语言也具有农民化的倾向。以剧目中的读书人为例,试看代表知识阶层的文人秀才的道白,《赶花船》中的探花段继河:“有文不跩,别烂肚腹。有屁不放,别烂屁股。鸭子还有三跩哩,何况我是个人乎?老头爹拿去一观乎!”状元与榜眼的相互吹捧:“你好比那百尺高杆挂驴头——高口;你好比那百尺高杆挂剪子——高才。”这些系坊间粗语,鄙俗浅陋,文理不通,分明是几个市井泼皮之语,放在三甲身上,无伤大雅,只为博观众一笑而已,从中也可以看出其语言之“土”。
(三)市井小民的农民化
雅曲用词优雅古朴,韵味十足,甚至连带着市井小民也会吟诗作对。豫剧传统剧目则不然,这里刻画的市井小民非常自然真实。他们的唱词和道白也十分贴合身份地位。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剧目是《杨三幺要饭》。此剧刻画了杨三幺叫花子的形象,唱词和道白贴合其身份地位。从他身上也可以看出市井小民身份低微、处境艰难,但依旧乐观积极、豁达开朗。豫剧传统剧目中市井小民的唱词和道白也具有农民化的倾向,往往将其刻画得忠厚老实、幽默风趣。
杨三幺虽出身卑微,但其乐观积极。“头戴着开花帽两尖月样,身穿着破衲头冬暖夏凉。手拿着打狗条盘龙大棍,韩湘子花篮儿干馍来装。进村来喊一声霹雳炸响,财主娃与三爷拿馍端汤。”他说自己戴的破帽子是开花帽,像弯月状。又说自己虽然穿着破衲头,但它冬暖夏凉。自己手里拿的棍子是盘龙大棍,自己挎着的破篓是韩湘子的花篮。自己要饭的吆喝声是霹雳炸响。自己一吆喝,财主娃和三爷都得赶快拿馍端汤。其实,我们不难想象,身为叫花子的他没有固定的住所、固定的收入,甚至要为自己一天三顿的饭食担忧。但从剧目的字里行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担惊受怕,惴惴不安。相反,他乐观积极,有着很强的自我认同感。从杨三幺的唱词和道白中可以感受到河南农民的性格特点:知足常乐、乐观积极。
三、地域化倾向:体现河南特色
豫剧传统剧目中有很多对白夹杂着河南地区的民间俗语、歇后语、顺口溜等。比如剧目《马前泼水》中张大乔希望崔氏嫁给自己,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就用歇后语暗指自己,说“关老爷的胡须——然也”。再比如汉贤王得知当年的隐情后,他说:“哎呀!花手巾兜着个黄菜瓜——这里头道道还不少啦!”这些歇后语都是河南百姓智慧的结晶。
豫剧传统剧目中有很多唱词和道白夹杂着河南地区的特色美食和生活爱好。剧目《马前泼水》中张大乔终于讨来媳妇,他兴高采烈地和妻子说:“走吧!回家烧红芋糊涂喝去吧!”之后张大乔得知崔氏女好吃懒做,就说她“哪里有戏你听个戏,哪里逢会你把香烧,你清早吃哩炸酱面,上午要吃糖面包,大米干饭红炖肉,晚上还要团元宵。半夜三更不睡觉,叫我灌油炸糖糕”。河南人喜欢喝糊涂汤,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能拉近与观众的距离。炸酱面、糖面包也是河南人常见的主食。河南人农闲时节喜欢听戏、烧香,这些都是河南人的生活爱好。剧目《袁文进烤火》中袁文进问土地爷要吃食:“挑几张油大馍,给我弄四个盘,二荤二素。空壳娄甜汤有没有?”河南人特别喜欢吃油馍,请客吃饭要吃四盘菜,二荤二素,再喝上一碗汤,在当地人看来,这样的生活十分惬意,“给个神仙都不换”。
还有些剧目的唱词和对白就是直接描写了河南当地的民间习俗和乡土风貌,充满了情趣,很受观众的欢迎。例如剧目《小二姐做梦》,通过少女小二姐的梦境,用二百多句唱词,描写了河南开封的民间婚嫁习俗和乡土风貌。唱词自然真实,生动形象而富有生活情趣,把一个追求美满婚姻的农村少女表现得伶俐活泼,可亲可爱。具体如表现河南民间婚嫁习俗“催轿汤”的对白:“俺的娘小房嘱托过,俺嫂子端汤叫我喝。小二姐催轿汤忙喝过,我心里哆嗦几哆嗦。你再说喝了罢,又怕穷娘家;你再说不喝罢,怕穷婆家。罢罢罢,喝一半留一半,两头都是好过活。”这种民间婚嫁习俗,在剧目中和人物思想活动联系起来,便有了生命,使这种“俗情”活了,大大加强了它的乡土气息和艺术魅力,二百多句唱词一口气唱下来,也没有枯燥乏味的感觉。此外,本篇剧目对河南开封的乡土风貌也做了生动的刻画。剧目借小二姐之口,将河南开封的乡土风貌展现得淋漓尽致。“河南里有个汴梁城,汴梁城里古迹多。铁塔繁塔相国寺,相国寺里和尚多。闲来无事茶酒馆,吃斋念佛白云阁。城南四十五里朱仙镇,城西四十五里有个瓦子坡。城东四十五里招讨营,城北四十五里老黄河。”开封城历史悠久,曾作为大宋的都城,城中有许多名胜古迹,有“天下第一塔”之称的开封铁塔,也有着巍峨壮观的大相国寺,还有号称中国“四大名镇”之一的朱仙镇,以及盛行于宋朝的大型娱乐场所——瓦子坡。
《拴娃娃》一剧表现的则是河南的另一种民间俗情,就是河南民间的求子拴娃娃的习俗。也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理想中的孩子,到庙宇里烧香祈求送子奶奶给一个娃娃,并把娃娃拴回来。于二姐婚后无子,听说奶奶庙求子很灵,就去此处烧香求子。剧目通过于二姐的唱词和对白将河南的这种求子的民间俗情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人人说来个个讲,子孙堂内开了光。我背着婆母娘不知晓,俺一奔庙院去烧香。这只手拿着千张纸,小汗巾又兜了一支香,袖简内藏一根红头绳,到那里偷偷拴一个小儿郎。”通过二姐求子拴娃娃的唱词和对白,再现了这种乡土风情。“袖筒里掏出红头绳,我拴在娃娃脖颈上。叫黑小,和白小。跟娘走,穿花袄。恁爹也好,恁娘也好,再没有恁爷爷奶奶待孩子娇!”这是一出非常具有特色的民间风情戏,写得生动形象,富有生活情趣、乡土气息。
豫剧传统剧目的唱词和道白具有通俗性的特点,它用生活化的语言来组织戏曲,读来朗朗上口,听来让人觉得自然真实,给人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审美享受。
(西藏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