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马守真兰花艺术特色与师承关系

马守真（1548—1604年），字玄儿，又字月娇，自号“湘兰”，江苏南京人。马守真的绘画、诗词等创作引人瞩目，她的作品与坎坷凄惨的生活和情感有极大的关联。

一、马守真的才能与绘画成就

马守真是一位勤奋的才女。她通音律，擅歌舞，勤书画，并且在文学上还颇有造诣，著有诗词《湘兰子集》与《三生传》剧本。由于身处困境，马守真绘画作品的创作目的与使用方式具有明显的商业性质，加之明代中、后期江南地区的书画市场伪作风气的影响，其真迹与大量仿冒作品一同流传开来。据明末清初画史著作《无声诗史》中“其画不惟为风雅者所珍，且名闻海外，暹罗国使者亦知购其画扇藏之”可窥见。另外，欣赏她的诗歌和作品上的题画诗，可以发现马守真将她的人生情感和态度与艺术创作相互融合，为此马守真获得多数文艺学者的赞扬。在她生前和生后作品广泛的流传过程中，经过学者们对作品的不同解读，马守真作为艺术形象以人性表达的方式被不断地塑造着。尽管教育水平受限，但经常与文人墨客的交往无形中为马守真的知识阅历、文艺修养带来帮助，复杂的环境使她深刻认识了社会，滋养了她的绘画艺术，对其晚年水墨兰花的表现有潜移默化的影响。绘画作品中呈现的微妙变化，可视为是一生修养阅历的凝聚，从中可以窥见这位女性画家不屈服于现实的进取精神与秉性高洁的人格魅力。为此，马守真因其艺术与文学上的成就而在明清女性绘画史、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二、马守真兰花风格的形成及师承关系

兰花题材占据了马守真绘画作品的大半，且传世至今的作品数量颇多，代表作有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兰竹水仙图》轴、《兰竹石图》扇页、《兰竹图》扇页、上海博物馆藏《仿管仲姬墨兰》轴（见表1）等。清代汤漱玉编著的画史传《玉台画史》中所记载的明代女性画家均有“擅画兰”此技艺描述，马守真脱颖而出成为其中的佼佼者，画兰之精、之专的评价可从这些传世作品中寻得解答。依据现有的文献资料，通常将马守真30岁前的绘画划分为早期，余后至生命结束划分为晚期。早期局限于临摹古人作品中学法稍显拘谨，后期文化素养在与文人名士的近距离来往交流中不断提升，个人风格逐渐成熟起来，对艺术的追求愈发完善，才情灵性焕发于画面之上。

作品《兰竹图》于中国嘉德国际拍卖会出现过，作品款式年月为“癸亥谷雨”，即马守真早年十五岁所作。绘画造型与用笔还未能脱离临摹练习之下的生硬感，画面呈现的山石线条皴擦用墨生涩、笔法变化单一，同双勾白描形态的兰叶在造型上都显露稚拙的少年气息。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兰竹水仙图》轴同样被列入绘画风格前期，款识上尽管未表明创作年份，却有标明临摹管夫人、且与《兰竹图》同作于秦淮水榭，风格极为相似。仔细观察该轴不难以发觉以白描的手法描绘的双勾水仙叶片线条稍显直板，且行笔的轻重变化有些刻意，不够流畅性自然。两幅相较下，生硬呆板之气有所减弱，水墨形态表现的兰花力图与水仙、竹子的线条相映生辉，以获得视觉上的节奏感。

《仿管仲姬墨兰》轴同为马氏早期画作，款署“壬申花朝学管夫人，湘兰子马守真”，表明此画作于隆庆六年壬申（1572年），时年24岁。画面中石块、兰花、竹子三样内容与十五岁所绘一致，但可以发现之前生涩僵硬的感觉被饱含水分且自由流畅的行笔所替代，兰叶趋向勾写。风格上依旧标榜效仿元代管道升，可画作抒发的个人意识开始萌发。此画的前景为淡墨晕染的坡石，石块造型方挺，墨色变化微妙，皴法水汽氤氲，浓墨点苔凸显其厚重的体积感。旁边生长着两丛双钩白描的兰花，右边隐约可见墨色细竹。白描勾写与水墨技法搭配，雅淡相宜，笔法细腻，气韵生动。这幅作品的独到之处在于构图的巧思。石块、兰花、墨竹被安置在往右下角倾斜的坡地上，不同于常规平直的地平线。画面焦点集中于下部分：石块像要滑落画外，瘦骨坚挺的墨竹从下往上奋力地生长，造型动态呈现出灵巧的弧形。下方的“重”与上方大面积的“轻”巧妙地达到某种平衡。墨色轻重变化布置得颇为用心，淡墨皴擦、焦墨点苔的石块与重色墨竹强烈地凸显出淡墨兰花，同时体现出节奏协调的黑、白、灰视觉效果。仔细观察这两株形态多姿的兰花，芊芊细叶俯仰舒展，参差错落，分合交叉。其中主要几片兰叶在墨线浓淡微妙的变化勾勒下熠熠生辉，前后遮挡预留间隙留白，细腻的画法反映出较高的写实技巧。

论学法，姜绍书所评：“兰仿赵子固，竹法管夫人，俱能袭其余韵”（《无声诗史》）。画风上，除了管道升，马守真还承袭了元人赵孟坚的笔墨风格。赵孟坚的作品《墨兰图》，描绘两丛清逸雅丽、秀气灵动的墨兰，兰叶似柳叶般轻盈，四朵兰花姿态妩媚。在此长卷中，兰叶呈放射状，运笔细劲柔软犹如钓竿弹性。赵孟坚笔下的兰花柔中带刚，优雅清润，相较之下，马氏兰花极尽工整，进而体现静穆之美。管道升尤擅墨竹，兰花作品现已难寻踪影，据《图绘宝鉴》记载，管夫人也善绘兰叶。目前管道升流传存世的仅为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墨竹图》，是其传世唯一可信的作品，笔法潇洒劲秀，行笔顿挫有力。《墨缘汇观》所记云“作水墨竹枝，密叶劲节。不似闺秀纤弱之笔”，结合马氏的作品与绘画发展风貌，可见管道升苍秀的风格深深影响了马守真，描绘画面不再像闺秀画家拘泥于精勾细描，而是更讲究神韵风姿下蕴含的自由野趣，其与题画诗中表达的情感精神相互照应，幽兰共鸣，升华到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统一。

故宫博物院藏《兰竹石图》扇页，作于1594年，属马守真后期作品。此扇页绘墨兰一丛，飘逸舒展之中绽放墨兰四朵，兰草后面绘有淡墨简略勾勒的石头和润笔率意写出的墨竹，地面上则略加野草浓墨点缀。此作墨色清润，气韵洒脱；兰叶行笔果断，或疏缓顿挫，或疾行飞白，叶片疏密有致，姿态清秀婀娜；花蕊墨色微浓，变化含蓄，与花瓣兰叶的淡墨形成对比。结合作品可以看出，马守真的墨笔兰花不像早期作品重视对兰花外在形态的精勾细描，运笔更为娴熟流畅，笔墨、章法颇有讲究。

相隔两年作于1596年的作品《兰竹图》扇页，在形式尺幅上与《兰竹石图》扇页相似，且画面描绘对象兰竹、石块、野草一致；但前者物象构于扇页右侧、墨笔表现兰花，后者左侧作画右侧题款、双勾白描为兰花的表现技法。同样是用双勾白描画法表现兰花，联系马守真前期的作品，便可一目了然地感触到抒于作者胸怀中的淳朴率真，顺着笔墨绽放出强烈的生命力，兰花成为内心情感的一种象征。兰叶占据画幅的绝大部分，通过飘逸豪爽的提按变化表现叶片的翻转、舒展与折合。与居于左侧一角以重墨点写的墨竹、石块、野草搭配，相得益彰。由此可见，马守真晚年的作品不拘泥于物象的精细勾画，而以笔墨畅写兰花抒发朴实无华之美，潇洒怡雅，极有风韵。

马守真后期的画风很大程度上受到明代吴门画派文人画的影响。根据王稚登于《马姬传》对马守真的评价：“画兰最善，得赵吴兴、文待诏三昧。”文征明的花卉以兰竹为主，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兰竹图》长卷题跋中提道：“余最喜画兰竹，兰好子

固、松雪、所南，竹如东坡、与可及定之、九思。每见真迹，辄醉心焉，居常弄笔，必为摹仿。”从作者的自述得知墨兰学法于元代赵孟、赵孟坚、郑思肖诸位大师。观此画，温润淡墨绘制的兰花以行书笔法入画，兰叶细长均匀，轻盈松动，一簇簇生长于坡角土石之中，迎风舞动，常有竹石荆棘相伴。画中以干枯的“飞白”笔法所画的石块，表现出强烈地受赵孟“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理论的深刻影响。文征明所作的墨兰潇洒飘逸、清幽繁茂，保留了元代赵孟从容幽雅的画风，怡然间抒发笔墨趣味。

马守真后期画风效仿文徵明兼得赵孟风格的影响，入选《石渠宝笈》著录的《画兰图》卷因形式与文征明的《兰竹图》长卷相似曾被误认为是马守真的真迹。但仔细赏析此画不难看出其中存在与马守真的笔墨与其创作风格的不符之处。画作中兰叶虽有粗细转折的细节，但根据线条的律动感、节奏变化等方面来看略显故意，缺乏自然灵动的美感；画面上描绘的物象是带有男性色彩的“士大夫”题材“蕙”，而非马守真所画的“一杆一花”的“兰”，“蕙”与“兰”的图像差异也可从文氏与马氏的作品中得知；此长卷中的兰花未添置景致点缀，为折枝花样式，与马守真以往作品追随赵孟、赵孟坚和文征明所注重对兰花生存环境的幽静渲染不符。

三、结语

以上赏析马守真前后两个时期的部分作品，从中发现马氏前期的绘画风格取法于元人秀雅之风，后期作品效仿吴门画派文征明的笔墨风格。马氏绘画取法文人风格，艺术语言成熟后注重个性创作，格外表现出野趣飘逸的孤绝境界，这是同画史上“擅画兰”女画家相比最大的区别。马守真的画以一种特殊方式凸显出来，画面凝结了女性画家敏感多愁的生性。马守真的墨兰试图从幽僻的山谷与竹石相伴中撷取诗意，她笔下的墨兰从主观上来讲是内在情感抒发和自我表达的载体形式；从客观效果来看迎合了文人墨客的兴趣和共鸣，备受赞赏与支持，加之个性的创作感悟与文学造诣的增色，使得马守真流芳。

（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作者简介：柳寒（1998—），女，广东揭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