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春习俗与中国农耕文化

说春，顾名思义就是民间艺人以念诵（唱诵）的方式对春这一节气进行广而告之的民俗活动，是一种流传在中国乡村，既古老又年轻的说唱艺术品种。说它古老是因为其发轫于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对春耕的重视和国家农业制度的推行；说它年轻则因为说春至今仍有顽强的生命力和艺术价值，在乡村仍有广泛的受众基础。说春习俗主要流行于四川省、甘肃省和贵州省，每个地域传承的具体程序、仪式、唱词、曲调、服装、规模不尽相同，但说春的时间却保持一致，即从农历十月小阳春开始至次年春分结束。

一、说春习俗反映农耕观念

中国农业社会的衣食住行依赖于每年农业的产出，中国农业社会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渴望和追求，孕育了说春习俗。说春是农耕文明的产物，说春艺人是以说唱的形式向人们传播农时节气、生活知识的农民，他们自称春官，平时务农，春节后表演说春。

说春习俗这一整套规范和仪式，反映了中国农耕观念里讲究文化与劳动生活紧密结合，农耕文明产生农耕艺术的特点。例如，说春艺人在进主户堂屋之前要唱《进屋说》：“步步登高行进来，府前三品翠花开，凤占青山龙占海，家有读书栋梁材。福禄文章堂前地，富贵荣华喜再来。金銮殿上洒玉酒，灯笼高挂两边排。龙心高点凤心堂，贵府曾做状元郎。贵府得心高官做，全国各省把名扬。三十一元九重天，朝廷设有春为先。春正时来花正香，加官一步进华堂。华堂之家出宰相，喜鹊林中出凤凰。几句闲话推出城，先与主家开财门。”从这些唱词中不仅能感受到中国传统诗词文化与中国农耕文化的关联，也能领略到中国农耕文化与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理念的密切联系。

农耕文明是中华民族生存之根，中华民族在数千年的发展中形成了一整套与农业相适应的文化，对二十四节气、农业技艺、民族心理等有一定的阐释。中国传统乡村社会的生存依赖天时、地利、人和，农民历经一年的劳作，得到大自然的回馈，享受片刻闲暇时光，在周而复始的农业生产过程中形成了讲究彩头的心理。说春艺人要见物说物，见人说人。比如，看见柴门，说见财见喜；见主人家老太太，就说她有福气，儿孙满堂；看老太太穿得好，就说她讲究清洁，没病害，身体好；看见年轻姑娘，就说有出息、有修养、很能干，以后落个好夫家；如果是个妇女，抱个小娃娃，就说生这个小娃娃很聪明，以后读书有出息，是个好人才。春官所唱内容，离不开其对主户人家心理需求的洞察。

一些人家还会热情地撮一大碗当年种出的新米赠给春官当作酬谢的一部分，老一代春官就会唱道：“一碗撮个冒儿头，喂个猪儿像鼓牛。一碗撮个梢冒尖，你的儿子儿孙做高官。”而新一代春官则在老一代春官语言的基础上加以润色，更富有时代气息，如“一碗撮个冒梢尖，儿子儿孙要端铁饭碗”。

二、说春对乡土文化的践行

乡土文化是中国农耕文明孕育的文化，源于传统农业生产实践，融乡土的生活方式、文化传统、农政思想等为一体，高度凝练了农民的智慧才能、价值观念和精神信仰，体现了乡村独有的处世哲学与行为准则。

说春是乡土文化的一部分，看似平常，但其中的门道十分讲究，春官说春是否顺利取决于其对说春文化的掌握程度。有的春官说春时不时也碰钉子，因为不懂行道。据说春官是唐朝皇帝封的，所以春官到民间说春有讲究。

其一，对春官来历的讲究。主家问：“春官从哪来的？”如果春官老老实实回答从哪里来的，那就说错了。春官应当反问：“您是高问喃？低问喃？还是平问喃？陡问喃？”平问就是怎么问怎么回答，陡（高）问就说唐朝。主户家问：“春官姓啥呢？”春官要说姓王，春官姓王，（因为）王文英是唐朝丞相，皇帝喊他出来的。主户家问：“春官一行几个人喃？”春官要说：“三个人，杨广、杨广的妹妹，加本人。”主户家问：“到哪一家去？”春官要答：“到财主家去。”其二，对春官职业的讲究。主户家问：“春官是活的还是死的？”春官就不能回答是个死家伙，要说活的。主户家问：“活的那出不出气啊？”春官要答：“出气。”主户家问：“出好多气啊？”春官回答：“出二十四节气。”主户家问：“你这个立帖子有好重呢？”春官回答：“一斤二厘四分五。”春官和主户家在一问一答的过招中，完成文化博弈，圆满回答问题的春官会得到主户家的赞赏和尊重，受到特别恭敬的对待。

此外，说春体现了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对行道的分类和看重。医生有医生的春，木匠有木匠的春，打铁匠有打铁匠的春，种茶人有种茶人的春，虽然各有各的行话，但十分讲究运用典故。懂行的主户人家还会设关来考验春官是否在行。春官如果不能根据各行各业的特点来引经据典，就可能拿不到说春酬劳。比如，主户在桌子上摆一个药瓶，春官须明白这是医生的春，要唱：“第一开元李若金，神农皇帝第二名，仙药皇帝无敌先，华佗都是第四名。盘古皇帝为第五，扁鹊仙士第六名。配药先生为第七，中草先生为第八，第九朔月造碧玉，第十长药张仲景。若问十三哪一个，药王老爷神真人，药王老爷本事真，贮药陕西大贵臣，二月十五吟诗深，四月十五把道镇，龙至远沧出沧海，虎至崖口出恨名。药王要到辽东去啊，辽东地里采药名。一采东方金桂子，五子连翘与乌梅，二采南方映山红，芍药玲珑大不同。三采西方跟心丁，采的必说无信心。四采北方白碧莲，甘草熬成豆蔻汤。五采中央无极图，加上当归与贝母。若问三千八百味，还有三千无根生。”

又如《说茶春》：“唐僧西天去取经，带回茶种点茶林。龙顶山上种一把，义阳山前种半斤。春下七天毛毛雨，只见茶籽长成林。年年有个三月三，手执茶刀进茶山。老君打制茶刀子，鲁班制下茶板凳。茶刀子，茶板凳，送给乡下采茶人。采的采来运的运，炒的炒来蒸的蒸。做成茶包上街卖，发给茶馆老先生。我把此茶说不尽，只是春人略提名。一拜乡下种茶人，又拜主家烧茶人。多谢大嫂烧的茶，来年得个胖娃娃。多谢姑娘烧的茶，今后落个富豪家。多谢老太婆烧的茶，寿缘超过九十八。要把此茶来说尽，还要说到明早晨。”

说春语言充满乡土气息，但也讲究文采。比如，春官为司机驾驶员说《司机春》，唱词为：“你天天开车，也是为了官，二是注意安全。一天行驶几百里，两天行驶万万千。你挣钱挣得多，你荣华富贵万万年，你吃不完来用不完，你上买云南下买川，陕西要买半边山。”《司机春》的唱词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契合司机渴望富贵平安的愿望。

如果春官说春遇到主户家的红白喜事，唱词也能涵盖周全。比如，遇到丧葬，春官要唱《二十四孝》：“这个左青龙，右白虎，你子子孙孙做诸侯，坟头葬在云当中，子子孙孙发得凶，五冠坐在云贵川，个个儿孙在朝中，一代更比一代红。”通过棺材好、葬的地形好、要出人才之类的唱词，让主户家减轻悲痛，振作起来。遇到主户家办婚礼，春官就会唱道：“进洞房步步高，屋里定住鸳鸯鸟，新娘尽像穆桂英，新郎尽像杨宗保。就说这些，夫妻二人多恩爱，恩恩爱爱同到老。来年必然有福气，必生一对小宝宝。”春官如果遇到一户人家里有几个女婿，还会说：“大相公坐南洋府，二相公坐府街门。三相公来年纪小，一步登科做阁老。阁老大来真个大，同到君王说得话，等哪年中了举，八人大轿转回程。”

通过以上说春唱词，可以看出春官对老百姓渴望风调雨顺、子孙兴旺、大吉大利的心理了如指掌，这是农耕文明依靠四季轮回，春耕、夏作、秋收、冬藏后，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春官不仅传播了乡土文化，而且将乡土文化的精髓代代相传。

三、对农耕文化的活态传承

说春习俗中对农耕文化中的民俗多有反映，如民间给小孩消灾纳福的《带痘麻》：一支麻线软如

棉，拿起棉花缠三黄。三黄就是春官牛，左边缠麻生贵子，右边缠麻生状元。若是两边一起缠，荣华富贵万万年。麻也有了线几根，顾儿顾女带麻关。麻子带到麻神殿，痘子自然当灰尘。一岁过了痘麻关，两岁翻过铁门槛。三岁四岁光顾玩，五六七岁把书念。如果人大做了官，再过十年孔圣贤。

传统农耕社会说春还具有教化意义，会教姑娘从小到大的生活常识。例如《女儿春》：风车车的姑娘们莫谈闲，有几句良言来说根芽。一岁还在娘怀里耍，两岁还在地下爬，三岁穿衣黄字花，四岁那个上学就扫地下，五岁还在学艺耍，六岁在学梳头发，七岁八岁学文的化，九岁十岁订一家，十一岁管猪崽儿，十三四岁做鞋袜，十五六岁就学理家，十七八岁就才长大。十七八岁才长大，十九那个二十就到婆家。到了婆家就莫贪耍，比不得那娘家就吃凉茶，三从四德这是古话，后头那个封到就好补差。清早起来就早出，洗手就把那锅灶抹，刷把筷子就莫乱的搭，灶门前莫事就穿鞋袜，三餐茶饭要早点下，屋里粮食你莫抛洒，这就是个一百遍的女儿的春，走步那个走来就前不前，这是个前朝古人言。

中国农业社会有耕读人家的传统，说春不仅对农业生产有指导意义，而且能够反映中国农村崇尚文化之风，对中华农耕文明形成的道德、价值观多有歌颂。例如《开柴门》：说恭喜来嘛就恭喜，恭喜我们主人家在屋里，恭喜我们主人的家，状元那个屋上采光华，文房公主徐家大，赤胆忠心就保卫中华。麒麟门前多金，无人敢把这户门跨。唯有我们春人的胆子大，一步跨进主人家的门。一进门来我就观四堂，主人家修个好华堂。大梁本是沉香木，二梁还是紫檀香，唯有三梁认不真，好像河下水晃亮。紫金树儿盖个梁，桫椤树儿盖椽枋。堂屋三个神龛支，二龙抢宝就在高上。左边门神是康太保，右边门神是李将军。给一个钥匙来开柴门，一开一批儿正当朝。二来这个细水摆柴灶，三院底漆灯通照，四季发财登五朝，五子登科仁义亲，六和通存就万事兴，七个仙女来通朝，八个神仙吕洞宾，九个儿女成双对，十见大门就保家门。我把柴门就开的金，人也发来财也兴。若想后世发大财，前修龙门后修厅。

四、结语

说春习俗以其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底蕴在乡间街坊广为流传，深受群众喜爱。经过数千年的演变，说春不仅保留了提醒人们按时春耕的功能，还具有消灾纳福、教化民众尊贤守礼等作用。此外，传承说春习俗对于今天的新农村建设也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传承说春习俗里的文化基因也可以丰富我国乡村文化内容。进入二十一世纪，说春这种只在村野传承的民间艺术被列入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为古老曲艺品种的传承添砖加瓦。（绵阳师范学院）

基金项目：四川师范大学中华传统文化学院、四川师范大学中华文化与西南区域文明互动研究中心一般项目“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说春’习俗与农耕文明的传承研究”（HDZX202108）;西南财经大学天府学院市级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传统文化研究专项’非遗‘说春’对中国农耕文化的阐释和践行研究”（SCCTWH2023ZC06）；四川省青少年文学艺术联合会2023年度重点研究项目“音乐启蒙教学实训研究”（QWL2310101）。

作者简介：杨梅（1982—），女，四川绵阳人，博士研究生，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民族音乐理论、民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