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酒神精神视域下《在路上》中“垮掉的一代”的反叛与生存
作者: 郑清荷美国“垮掉的一代”代表性小说《在路上》是垮掉派核心成员凯鲁亚克(Jack Kerouac)的巅峰之作。严格意义上说,垮掉派(Beat Generation)是一个文学流派,主要由凯鲁亚克、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和巴勒斯(William Burroughs)三位核心作家组成。垮掉派的作品以作者所处的真实的战后美国社会为背景,这一时期极为特殊,也是美国历史的至暗时刻。在冷战狂热和清教这一宗教传统的共同压力下,加之白色恐怖麦卡锡主义大为盛行,“垮掉的一代”带着他们的作品无所畏惧地行走于美国的大街小巷和城乡之间,以其独特激进的方式不断挑衅、反抗、瓦解着主流传统和主流观念。“垮掉派运动是美国自南北战争以来所经历的最深刻的历史性变革的先驱和重要组成部分。”“垮掉的一代”抱着对时代和当时美国社会极大的不满与极端愤怒的情绪,形成了反叛性格,这种不满和极端愤怒的情绪成为后来垮掉派团体的鲜明标签。正是出于这种反叛的性格以及难以纾解的激进情绪,他们采取了难以被大众理解和接受的行为方式与超前先锋的生活态度,这种作风和方式也成为后来“垮掉的一代”尤其是三位垮掉派成员饱受争议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小说《在路上》中,凯鲁亚克用其一贯擅长的自发式写作,在三周之内完成了对这次旅行的详细回忆和记录。整部作品主要分为五个部分,其中前三部分讲述了三次跨越美国大陆穿越东西海岸的疯狂旅程,后两部分主要讲述了墨西哥之旅以及后来主人公们的分别。本文以尼采哲学中的核心理论“酒神精神”为特定视角,在这一具体理论框架下具体分析《在路上》中所表现和映射出的“垮掉的一代”生存现状的真实写照、狂暴的精神反叛、生命活力的激情释放,他们的身上兼具看似矛盾却深度统一的毁灭力与创造力。这种强大的生命张力彰显着尼采哲学理论中的核心观念:权力意志。他们求生存,谋权力,这种生存和权力具体表现为“垮掉的一代”真实的幻想,真实的欲望,真实的追求自由的行动和追求。这些具体情节和表现正与尼采理论中的酒神精神以及最终指向的权力意志哲学理论不谋而合,对更好地理解“垮掉的一代”的精神内涵,以及尼采具体的酒神精神及其相关的哲学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一、酒神的祭祀仪式:狂暴的精神反叛
美国的20世纪四五十年代是战后经济发展加速的时期,是战争与国内高压政策双重压迫的时期,也是一批先锋时代叛逆者书写的历史时期。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凡一种文化正值衰落时期,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然痛苦,其表现此文化程度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垮掉的一代”的核心代表成员们不可避免地继承了美国民族历来就不断争取和尊崇的思想自由的传统。他们在这一片思想的传统历史土壤中坚强成长起来,他们是美国历史和祖先的继承者,是超验主义和惠特曼的优秀传统历史精神继承人。“洛杉矶的夜残忍而炎热,警笛响个不停!”当这些渴望自由又离经叛道的年轻人逐渐感到不可承受的社会传统迫害和思想的硬性束缚与封禁,他们的精神追求不能实现,他们的自由个性被明令禁止和无情扼杀,人性被不断摧残,自由和权力被漠视,精神世界在物质世界的压迫和泡沫效应遮蔽下,逐渐荒芜。
对时代始终保有敏锐洞察力的“垮掉的一代”作家,开始向时代和主流社会发出质疑和挑战,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时代和这样的压抑,这与他们心中的理想世界背道而驰,愈行愈远。于是,他们选择了大众难以接受的生活行为和方式,从穿着到行为,从行动到思想,从物质到精神,与主流时代、主流审美、主流规则格格不入。他们离经叛道,他们内心挣扎,他们极力反叛,他们拒绝妥协,他们坚决不要折服和顺从。这种挣扎的社会生存处境与尼采酒神精神中所阐述的“痛并快乐着”人生境界极为相符。具体而言,“酒神精神”指的是一种狂放式的非理性精神,最早出现在《悲剧的诞生》中,酒神代表着充盈的生命内在冲动和力量,是非造型的音乐艺术之神。“酒神使人的心灵进入醉的状态,即从人的最内在的基础即天性中升起充满幸福的狂喜,从而使主观逐渐化入浑然忘我之境。”值得一提的是,酒神的祭祀仪式也很独特:人们相聚在一起,载歌载舞,集体情绪高涨亢奋,最终达到癫狂迷幻的精神状态,打破平日的禁忌和封锁,放纵性欲,无所顾忌,在忘我而陶醉的状态下追求精神超越的极致快乐。极具“酒神精神”的“垮掉的一代”,正是在现实生活中践行着、延续着这种极致独特的酒神祭祀仪式,在条条框框的时代背景下,执拗地追求着不折不扣的绝对自由和精神反叛。
垮掉分子的反叛具体体现在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他们不断挑战传统,挑衅社会禁令;无视世俗评判沉浸在爵士乐的热情和酒精的迷醉中,开放的性态度也使之不断游走在伦理道德和主流社会接受的边缘地带。他们用公然的反叛和行为上的格格不入展现出“垮掉的一代”的时代态度,呼喊出精神上的紧迫需求。当时,美国社会有严格的禁酒令,禁酒运动象征着清教中的宗教成分以及其保守思想:节欲、节制、恪守清规戒律,不容打破甚至质疑。然而,理查德·霍夫斯塔特认为:“禁酒运动可被每一个怀有压抑心情的人当作发泄烦恼的出气口。”以迪恩(人物原型为卡萨迪)为代表的垮掉分子却将咖啡馆和酒吧当作聚头与消遣的重要地点,几乎在每一章节每个情节中都有描述。“响亮而狂放的波普爵士乐从许多酒吧里飘出来;那是美国夜店流行的所有牛仔曲和基乌基的大串烧。”这是垮掉分子所处的社会环境,也是他们有意选择和沉醉的环境。他们在禁酒令的监管限制下,依然不可自拔地沉醉在啤酒的香气、宿醉的疯狂和无酒不欢的放纵迷恋之中。“他们带着啤酒来,醉倒在汽车旅店中,醉倒在帐篷里,醉倒在每个夜晚。”除了对酒的沉溺,“垮掉的一代”对于一切主流社会所鄙视的东西都表现了疯狂的迷恋,尤其是对毒品、性爱、爵士乐表现出极高的热忱。开放的性态度成为反传统清教徒价值观的有力抗争,性伴侣的不固定,迪恩的三次婚姻,昏天黑地的性行为,让垮掉分子在伦理道德的敏感区纵情声色,无所顾忌。垮掉分子在禁止和禁忌中徘徊,在反抗外界声音和坚定自我精神的道路上愈演愈烈;在酒神的禁忌仪式中情绪亢奋,载歌载舞,以狂暴坚定的反叛行为,诉说了“垮掉的一代”不可退让的精神诉求,直至达到癫狂状态,然后沉醉在忘我世界中。
二、权力意志的彰显:生命的积极探求
酒神精神不单是一种令人自醉沉溺的特殊精神状态,同时它的核心精神又指向人生态度和对生命意义的无限追问与探求。“酒神精神”的阐述中从来没有否定过人生所包含着的诸多矛盾,即使人就是处在各种各样难以承受的苦难中,但人面对生命的态度永远是积极且肯定的。这种强劲有力的生命观与后来尼采阐释的权力意志及“超人”概念关联甚密。权力意志是尼采哲学的基本概念,是对整个尼采哲学体系的凝结和升华。这一概念早期受叔本华哲学的启发,叔本华哲学中认为意志是世界和事物的本质。在此基础上,尼采对其哲学意义进行更深一步的改良和再阐释。尼采将意志视作事物的生命力,而生命力本身是丰富的、满溢的。“权力意志总是要求不断扩张。这表现为事物要求自身力量的不断增长,要求对他物占据优势地位,要求不断超越自己。”尼采称这一套生命价值创造和探求过程为“求权力”。“酒神精神”的形象,权力意志的意义核心,以及“超人”目标的无限追求和靠近,都与作品《在路上》中的人物精神一一对应,不论是主要形象迪恩和萨尔,还是边缘人物,都能找到尼采哲学中的这种权力意志和生命意义。
权力意志丰富的精神内核中包含着鲜明向上的生命信条,肯定生命,肯定自身生命内部,肯定现世生活,接受“人”难以完满的生活这一客观现实,而这些成为权力意志中“求生存”的重要一笔。这种“求生存”的意志也成为“垮掉的一代”在并不那么理想的社会中存在和立足的关键问题。“没人能得到最想要的东西。我们能够活下去,靠的就是有朝一日得到它的希望。”“垮掉的一代”心存理想,他们在少有的清醒时刻中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理想最终都会成为永远不能到达的目的地。理想是遥远的理想,但在路上的希望是每时每刻都有条件存在的希望。也许永远不能抵达,但“垮掉的一代”永远保留这种“求生存”“求希望”的强大生命冲动和生存本能。“他们就像那个从黑暗地牢里冒出来的人,他们是粗俗的美国嬉普士,是全新的颓废世代,我也在慢慢变成其中一员。”颓废的世代,“垮掉的一代”在黑暗中找寻生命本身发出的微光,这种光芒来自生命中的顽强,精神上的坚定。虽然说垮掉分子普遍具有叛逆的性格,实际上他们大多本性温和而善良。凯鲁亚克曾说,他“从来与任何暴力、仇恨和残忍无关”。他们的反叛不是为了盲目追随某种政权,服务于政治,他们一直跟随的不过是自己本性当中的热忱,生命当中的良善。他们反对的是主流社会强制给予的压制和束缚,那些“主流”在摧残人性当中的良善,会将人们拉进物欲的深沟和战争过后人们尚未修复的心灵创伤中。“垮掉的一代”生存环境有限,生存得也很艰难,这种艰难更多来自理想与现实的不可调和,他们就生存在这条鸿沟之中自顾自地忍受着内心巨大的煎熬和难以实现的落差。纵观整个美国文学史,能这样直接把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探索,正面地、直接地、不加以掩饰地转化为生活方式的群体少之又少,前有梭罗,而后有后来居上的“垮掉的一代”。他们将自己从各种压迫强制的社会要求中解放出来,从高压的政治和思想的束缚之中逃离出来,将生命体验方式极端化、直面化,从而以人最基本的存在方式为基础探索开辟出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价值观念,新一种信仰,新的人与人,人与世界的感知和探索模式。在不理想的现实中,找到符合自己的“求生存”态度以及独特的生命体验。
“垮掉的一代”巅峰代表人物凯鲁亚克在作品《在路上》中半写实地记录了一个时代和时代下一大批年轻人的声音和诉求。他们是精神反叛者,精神上的不受束缚驱使他们走向与主流社会相背离的道路;他们是“酒神精神”的形象化身,酒神同时也成为后来尼采哲学中“超人”目标形象的身份符合者,权力意志对他们意义非凡的体验和人生进行了哲理化地阐释和理解,最终,以“超人”进化目标为“垮掉的一代”正名。“迪恩完全无所谓,他属于这个世界,但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这不是一群不满时代的年轻反动者,而是追随自己理想一直积极努力呼吸和生存的群体。不可否认,酒神也好,“酒神精神”的追随者这一群垮掉分子也好,他们身上的非理性主义、个人主义、唯我主义,漠视道德的种种品质缺陷让他们陷入争议,也很难让人给予认同和肯定。一个时代造就一个时代下人的精神,优点缺点也是环境和时代的再塑造。“酒神精神”的指引之下,“垮掉的一代”勇敢接下了时代的挑战,伴以权力意志的加强和自我超越精神的引导也一同吹响了时代下理想战歌,给历史和时代留下了“垮掉的一代”标志性的不可替代的声音与身影。(延边大学)
作者简介:郑清荷(2000—),女,朝鲜族,吉林长春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