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阮籍咏怀诗“忧生忧世”主题抒写

作者: 王玺淋

阮籍,“竹林七贤”之一,少时好学不倦,携济世心,崇尚儒家思想。其咏怀诗在文学史上具有重大研究意义,但历来学者皆从其诗歌的审美特征、语言特色出发,对“忧生忧世”这一主题研究还有待补缺。今笔者欲从生死和时世两方面探析阮籍的“忧生之嗟”和“忧世之叹”,并从儒家忧患意识、残酷政治局势两方面剖析阮籍咏怀诗“忧生忧世”主题形成的内在因素和外在因素。最终从组诗题材、精神探究、语言风格三方面确定阮籍咏怀诗的文学价值,探讨“忧生忧世”这一主题抒写对后世产生的影响,以此达到对阮籍咏怀诗“忧生忧世”主题抒写的深刻解读。

一、阮籍咏怀诗中的“忧生忧世”

文学作品不是凭空创造的,也不完全是个人行为,而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阮籍咏怀诗的产生便是如此。生逢乱世,个人心境和政治黑暗促成了《咏怀》组诗的意旨遥深、寄言玄远。笔者将对阮籍咏怀诗“忧生忧世”主题作详细阐释,进一步剖析蕴含于阮籍悲剧人生体验下的“忧生之嗟”和“忧世之叹”。

(一)诗中的“忧生之嗟”

“忧生之嗟”所展现的是阮籍对生命忽逝的感慨及无法言说的孤独。从生命意识上看,阮籍诗中饱含着一种生命繁华易逝的悲观意识,诗中对时间意象的广泛运用便可佐证,如《咏怀》第四首:“朝为媚少年,夕暮成老丑。”朝夕本是一日的事,诗人却用它来形容从少年到迟暮的一生,这是阮籍对生命转瞬即逝的悲叹,也即我们所说的“忧生”之感。诗人的悲观意识在着墨颇多的“云”上也有体现,《咏怀》第四十首云:“飘若风尘逝,忽若庆云晞。”在诗中,诗人把自己比作风云,生命忽而转逝。由此可以看出诗人对死亡的忧虑及生存的愿景。也正是因阮籍深知生命可贵,有了一种对生命的迫切追求后,他更是“口不臧否”,明哲保身,在朝不保夕的复杂状态下谱写出咏怀诗这样的悲壮乐章。从旷世孤独上讲,刘勰于《文心雕龙》中言“阮旨遥深”,正是体现了阮籍寄予在咏怀诗中的孤独感。阮籍所处的时代,文人名士因残酷的政治局势少言避祸,且佞臣当道,阮籍日日如履薄冰,自然内心有着无人可说的孤独感。《咏怀》第一首云:“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此诗本无明确的指向,但便是这样一首“意微”的诗,诗人借“明月”“清风”“孤鸿”等别具一格的意象,诉说了隐藏在乱草丛生下的孤独和悲泣。一个“独”字,更是阮籍无人诉说内心忧愁的最好印证。

(二)诗中的“忧世之叹”

“忧世之叹”主要体现在对奸佞当道的不满及对神仙世界的向往上。阮籍身处于魏晋易代的政治昏暗时期,曹魏势力在司马氏的操控下如傀儡一般,钟会、贾充等奸佞小人当道,故而名士阮籍对这样一个社会环境是饱含忧思和不满的,这也进一步促进了咏怀诗的创作。此处以一史载为例:与阮籍交好的名士嵇康,多次拒绝接受时任司隶校尉的当权朝臣钟会递来的橄榄枝,在吕氏兄弟一案中反遭构陷,被司马昭下令处死。阮籍听闻这一噩耗后恸哭数日,更是加深了对奸佞的厌恶,遂有了《咏怀》第十三首“感慨怀辛酸,怨毒常苦多”的悲叹。再如《咏怀》第三十首云:“谗邪使交疏,浮云令昼冥。”略读上去,此诗似乎是只有前半句表达了不愿与奸臣贼子的交往,可细品下来,“浮云”是对奸臣的比喻,也从另一种角度体现了阮籍对贼子的深切蔑视,“令昼冥”指出正是由于奸臣当道,诗人所处的世界才会暗无天日。由此可见,阮籍的咏怀诗中,时刻有一种对所处世界坍塌的担忧,小人当朝更是加深了诗人对世事的顾虑,于是在阮籍的咏怀诗中便有了部分求仙隐逸诗,诗人在诗中刻画人物时也时有“羡门子”“松子”的神仙人物塑造。这种对仙世的迷恋是对现实世界的逃避,他欲在这种逃避下得到片刻清净。以阮籍《咏怀》第七十八首为例,诗云:“乘云御飞龙,噓噏叽琼华。可闻不可见,慷慨叹咨嗟。”诗人不惜用大量笔墨谈自身对“神仙士”能够乘云御龙的羡仰,这种幻想体现了诗人渴望离开俗世的美好憧憬。后句“可闻不可见”,诗人的理性则直接将他带回现实状态,使他只能“慷慨叹咨嗟”。

二、阮籍咏怀诗“忧生忧世”主题形成的影响因素

魏晋易代之际,曹魏势力与司马氏矛盾激增,阮籍在此环境下亦有自身难保之感。他开始将根生的儒家意识剪枝藏叶,代之求仙隐逸的老庄思想。实则阮籍内心对儒家的追崇从未改变,他只是换了一种表达的方式:化情为诗。笔者将在本章深刻剖析儒家忧患意识和残酷政治局势对阮籍咏怀诗及其创作的影响。

(一)儒家忧患意识影响阮籍“忧生忧世”心理

阮籍年少之时勤奋笃学,受儒家“扬名立万”思想影响颇深。阮籍的咏怀诗中讴歌“雄杰”“壮士”的颇多,《咏怀》第三十九首云:“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该诗不但歌颂了“雄杰”“壮士”等英雄人物“身死魂飞扬”的献身精神,也体现了诗者的济世之志。在儒家思想的熏陶下,年少的阮籍有了“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的壮语。同样,儒家的居安思危精神在阮籍的咏怀中发挥着极大的作用。这里的“危”,不单单是对自身生命可能偶遇不测的悲叹,也是对天下苍生的感怀。在《咏怀》第三十二首中,阮籍对于生命意识是有一些悲观的,他眼中的世事景物繁华只在一瞬,下一时间便可能转而衰败。“朝阳”须臾之间便日落西山,实则是诗人对于人生苦短的深沉忧思。在《咏怀》第三十三首中,阮籍有言:“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生履薄冰,谁知我心焦。”从这几句能看出,阮籍所诉泣的已不是自己一人,而是呼喊出了在魏晋易代这一黑暗时期一代文人名士恐有祸患的心声。阮籍借诗咏怀,抒发心声,体现了对儒学的深刻领悟,体现了对天下苍生的深切关怀。

阮籍作为魏晋一代名士,儒学在他的身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的“济世之志”从未泯灭过,只不过是在意识到生命的珍贵后不得已转变了生存方式,从文章抒写上看,则是多了一份居安思危。

(二)残酷政治局势促成阮籍“忧生忧世”主题

自魏晋易代后,阮籍的情绪和心境都发生了激烈变化,这种变化更多体现在“忧生忧世”的创作之中。《咏怀》第五十首中“谁云君子贤,明达安可能”一句便是他常恐忧祸的最好佐证。同时,诗中塑造的“孤行士”这一形象,实则是诗人形象的自我描绘。以《咏怀》第四十九首为例,人徘徊于理想和现实之间,他首先借出游表现了对现实的逃避,而后自我反省,认为自己不该一味犹疑,导致“恍惚诚有之”。那么,到底是活在神仙虚无缥缈的梦里,还是归身于司马氏祸患无穷的现实里呢?最终,诗人表明了自己的心志,他决心做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孤行士”,既不入世也不出世,游离于两者之外,在这险恶交织的现实世界虚与委蛇。

从人文关怀上来看,阮籍一生未能舒展凌云之志,偏又要在那个世界中苟延残喘,对于阮籍这样一位志向高远的魏晋名士来讲,是尊严上最大程度上的践踏。若是从文学研究上来看,正是由于这番个性与环境的激烈冲突、现实与理想的理解碰撞,阮籍才能够全身心将思想情感投身于创作,才能够创作出这一系列咏怀诗。

三、阮籍咏怀诗“忧生忧世”主题抒写对后世的影响

阮籍谱写《咏怀》,将八十二首五言诗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组庞大的组诗群,对后世诗人书写相同题材组诗产生了巨大影响。笔者考据后发现,阮籍作咏怀诗,其“忧生忧世”主题抒写的文学影响主要体现在咏怀咏史体裁形式的延伸、现实精神的饱受关注和语言“平淡易远”风格上的追求三点上。

首先,在咏怀咏史体裁形式上,阮籍是最早的“组诗咏怀”的诗者。在他之后,多有诗人受其启发,似晋左思写《咏史》八首、陶渊明写《饮酒》二十首、南北朝鲍照写《拟行路难》十八首,且后世文人都有对咏怀诗作拟作,似北周瘐信写《拟咏怀》、江淹写《阮步兵咏怀》。从艺术价值上看,江淹所写最是参透阮籍咏怀诗中滋味。其写于《杂体诗三十首》的《阮步兵咏怀》和未收录于《文选》的《效阮公体十五首》,都对阮籍的“忧生忧世”主题有了更好的建构。《效阮公体十五首》中始终贯穿阮籍咏怀诗的忧乱世、忧性命之旨,且江淹在拟作之中也不忘阮籍融情于景这一特点,如“宿鸟”“零露”“孤云”等意象的运用,使我们得以在后世中再次观感咏怀中的孤寂阴暗。从咏怀咏史这个角度看,阮籍咏怀诗的“忧生忧世”主题抒写,其文学影响不可估量。

其次,在关注现实精神上,阮籍的咏怀诗将内心苦闷及对现实世界的不满抒写于诗作之中,极具张力地体现了当时统治的黑暗及文人没有话语权的苦闷。故而,阮籍咏怀诗中的“忧生忧世”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后世批评家对现实精神的关注。最先提出这一论调的,即南朝宋文学家颜延之。他在咏怀诗中为阮籍作注四条,其中一条便注曰:“说者阮籍在晋文代,常虑祸患,故发此咏耳。”这种因阮籍担心乱世易代祸乱自身的“忧生”论调由此提出,也为后世文人所接受,这便成了“忧生”说的源头。有关此点,后世唐陈子昂的《感遇》及李白的《古风》可以说是受阮籍咏怀诗“忧生忧世”影响,抒写最好的两组佳作,他们的诗中广泛涉及现实生活,思想内容深刻,是对阮籍咏怀诗极大的继承与发展。

再次,阮籍咏怀诗中平易淡远的语言风格,在后世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和抒写。陈子昂以革浮奢、复古道为己任,在文风中主张“天然去雕饰”,这或多或少也是受到了阮籍《咏怀》诗的影响。不单是语言的风格,从语言使用上来看,阮籍咏怀诗中擅用的“庄周子”“佞邪子”“玄真子”等,在陈子昂、李白的诗歌中也均有借用痕迹。由此来看,阮籍的咏怀诗对后世的影响不容小觑。

四、结语

阮籍的咏怀诗吐露了魏晋易代之际文人名士的心声,开创五言组诗,对五言诗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在此之后,他的咏怀组诗又以独特的艺术魅力和美学价值为后人所追逐仿效,影响极为深广,他开后代左思《咏史》、陶渊明《饮酒》组诗先河。因故后人有“忧时悯乱,兴寄无端,而骏放之致,沉挚之词,诚足以睥睨八荒,牢笼万有”之高评。

(天水师范学院)

作者简介:王玺淋(1998—),女,天津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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