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与自救
作者: 孙琪琪 向小可 李文洋 汤文敏朱诺·迪亚斯,是目前美国最负盛名的拉美裔作家之一,出生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双重文化的生长环境以及移民经历给迪亚斯带来了丰富的创作素材,迪亚斯在其作品中彰显了全球化视域下跨国文学的重要地位、独特魅力。《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一书不但频频登上各大榜单,更是获得2007年全美书评家协会奖等多项文坛大奖,2008年获得普利策奖,奠定了他在当代美国拉美裔主流作家的地位。
一、奥斯卡神经症人格的成因
作为新精神分析学的代表,卡伦·霍妮强调了社会文化环境在神经症中的关键作用,并把环境的影响放在首位,认为环境是神经症人格形成的根本原因。这里提到的环境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个人环境,另一部分是文化环境。敌对的个人和文化环境会产生一种不安全、濒危和恐惧的感觉,也就是焦虑,这为神经症的“种子”提供了“温室”。
(一)扭曲的母子关系
主人公奥斯卡的焦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童年的焦虑主要来自他与母亲的冷淡关系,母亲对他有很大的影响。霍妮就曾指出父母的各种行为或态度都将不可避免地导致敌意,如对其他孩子的偏爱、不公平的指责等,其中最重要的是对孩子需求的态度,如嘲笑孩子的独立思考、破坏孩子对兴趣的追求等。贝莉的独断引起了奥斯卡的敌意。她不赞成奥斯卡的爱好,当奥斯卡沉迷于写作时,她武断地劝阻儿子,说写作不适合他,然后他只能偷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作。奥斯卡对阅读的热爱让他闭门不出,而贝莉和他的本性作斗争,强迫他出去玩。“快走!他的母亲吼道。他出去了,就像一个被谴责的男孩……求你了,我想留下来,他求他的母亲,但她把他推了出去——你不是一个可以留在房子里的女人。”从这些情节中可以看出贝莉伤害了孩子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奥斯卡感到非常孤独和无助,从而产生了焦虑,最终导致神经症。
奥斯卡没有得到足够的温暖和爱,主要原因在于母亲由于神经症而没有能力给予,她用她对爱的支配,让奥斯卡依附于她。通常情况下,父母对孩子缺乏热情的态度会被掩饰起来,他们声称自己考虑的是孩子的最大利益。正是父母这种过分关心或自我牺牲的态度,催化了孩子未来的极度不安全感。
(二)腐朽的多米尼加文化
对奥斯卡来说,大男子主义文化盛行的多米尼加是一个充满敌意的社会文化环境,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奥斯卡神经症的产生。作者迪亚斯在书中营造了受传统大男子主义结构影响的社会环境,强调地位、权力、控制、侵略、暴力和永不满足的欲望等,夸大了强烈的男性自豪感,诋毁女性。与此相反,奥斯卡不是“典型的”多米尼加男人。他始终被多米尼加大男子主义的掠夺性、贪婪性的男子气概所困扰,终其一生都与大男子主义保持距离,同时又无助地与其产生正面冲突。
奥斯卡是一个阅读科幻小说的胖宅男,拒绝对女孩使用武力,不符合冷酷无情大男子主义的刻板印象。奥斯卡对女性的温柔从小就显露出来,如女孩哭泣时他会暖心安慰。因此,在传统的多米尼加社会中,奥斯卡被认为缺乏男子魅力,这使他在男性主导的多米尼加社会关系中处于劣势地位。奥斯卡被描绘成一个柔弱的书呆子,被他的朋友边缘化,被尤尼尔苛刻的大男子主义压迫。因为找不到女朋友,他所有的男性朋友都嘲笑、排斥他,使他充满了自我否定。周围男性的敌意和被别人抛弃的恐惧,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不安全感,对朋友的仇恨和嫉妒逐渐占据了他的思想,致使焦虑越来越强烈,不断积累,最终导致了他的神经症。
(三)压抑的族裔群体
周围人的种族歧视和文化身份的迷茫也导致了奥斯卡的神经症。奥斯卡是多米尼加家庭的第三代和在美国生活的第二代移民的唯一男孩。他被夹在两个不同的文化群体之间,成了一个矛盾的人物。奥斯卡在任何一种文化中都很难获得集体认同。
作为生活在美国的拉美裔第二代移民,奥斯卡始终处于边缘和弱势的地位。他希望融入美国社会,被同龄人喜欢,因此,他不遗余力地与人交流,阅读着美国同龄人所热衷的通俗科幻小说、漫画,但所有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白人只会轻蔑地看着他黝黑的皮肤和蓬乱的头发。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后,其他种族的人也同样歧视奥斯卡,他未能摆脱被边缘化的命运。其他种族的学生听到他讲话时,说他不是多米尼加人,对此奥斯卡只能反复解释,强调“是多米尼加人”。
当奥斯卡回多米尼加过暑假时,他因为缺乏传统的拉丁美洲男子气概而被多米尼加当地人嘲笑,他们认为他不是多米尼加人。在奥斯卡眼里,多米尼加就像天堂,但他的表弟告诉他,那里其实是地狱。奥斯卡常年生活在美国,在多米尼加只有短暂的停留,只看到了多米尼加人民生活的表面,而不知道这个国家过去的创伤和历史。奥斯卡想在多米尼加寻找自己的文化身份,这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作为一个生活在两种社会环境之间的边缘人,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多米尼加,奥斯卡都没有成功建构自己的文化身份。
二、奥斯卡神经症人格的防御策略
霍妮认为,人们一旦有了基本的焦虑,就会有那些成为其性格一部分的神经症倾向,即神经症的性格。在《我们内心的冲突》中,她将应对焦虑而形成的神经症人格划分成顺从型、攻击型、孤立型三种。为保护自己,维护人际关系,奥斯卡采取了顺从他人的人际防御策略和理想化的心理防御策略。
(一)顺从型策略
顺从型常常表现出对人类亲密关系的深切渴望,他们有强烈的渴望认同和保护的情感需求。奥斯卡对爱有典型的神经症的需求。奥斯卡一生都在不懈地疯狂追求爱情。奥斯卡渴望获得他人的认可、欣赏和喜爱。他认为爱情是解决人际关系问题的唯一途径,只要获得爱情,同学、朋友甚至社会就会认可自己。
童年是奥斯卡的黄金时代,童年时期他“女朋友”一大把。然而,与玛丽察分手后,对于奥斯卡来说,“那一刻,他的生活就完了”。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越长越胖。在焦虑的催化下,奥斯卡更加执着地追求爱情和女孩。他很容易坠入爱河,而且难以自拔,他的暗恋对象遍布全城,那些美丽的女孩,尽管她们对奥斯卡根本不屑一顾,他却从未停止过对她们的幻象。奥斯卡竭尽全力追求爱情,他相信爱的召唤是治愈他的良药,只要他能找到一个爱他的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然而,“神经症”地追求爱情让他的生活一团糟,奥斯卡患上了抑郁症,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更糟糕的是,大学结束后,爱情沉重的打击使他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在铁上轨自杀。
与此同时,与朋友相处时,奥斯卡也倾向于向生活和命运作出让步,常常通过服从他人来压制自己的敌意,通过放弃斗争来解决矛盾。大学毕业后,奥斯卡与尤尼尔成了室友。在他们的关系中,尤尼尔总是那个制定规则并掌控一切的人,而奥斯卡只是服从他。因为奥斯卡害怕失去朋友带来的安全感,所以盲目地接受和服从朋友,他说不出任何话来拒绝尤尼尔。当奥斯卡面对压迫时,他只是选择内化压迫并接受它,而不是为自己的权利而战。奥斯卡的悲剧在于他决定牺牲以及否认自己的权利。
(二)自我理想化
神经症者的防御策略不仅表现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也表现在与自己的关系中。虽然奥斯卡试图通过顺从他人来获得感情,但他压抑的敌意仍然存在。为了缓解软弱感,他也使用了心理内防御策略来处理内心的冲突。
因为害怕别人羞辱和奴役他,所以他不得不经常与别人衡量和比较。由于他的软弱和自卑,他想找到一些能让自己感觉更好的东西。通过自我理想化,奥斯卡可以感到自信,他只要在心里装出一副胜利报复的神气,就能抵消那种屈辱感。小说中有很多迹象显示他的自我理想化,奥斯卡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战无不胜的战士,来否认内心冲突的存在。
“(奥斯卡)很小就喜欢读汤姆·斯威夫特,喜欢看连环漫画和《奥特曼》——而直到进了中学,他更是无条件地投身于科幻之中。”他内心很是崇拜科幻英雄人物,而且会把自己想象成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奥斯卡常常“一开始,他假装和她们约会的是他心中的头号英雄谢扎姆。而当她们应允之后,他就不玩假装了。不是谢扎姆——是奥斯卡”。并且奥斯卡也常常把自己想象为一个绝地武士,“要么是把她们从外星人手中救出,要么就是荣归故里,腰缠万贯,名声赫赫……相信有一天原子弹爆炸(或者瘟疫爆发或者三足怪物入侵),文明消亡,他最终将她从一群发光的食尸鬼中拯救出来,然后他俩一起出发跨过惨遭蹂躏的美洲大陆去寻找美好的明天”。尽管奥斯卡绞尽脑汁创造了这些理想化的形象,但这与他在生活中的真实形象相距甚远。事实上,他身材臃肿、性情抑郁,而最为残酷的是,认识的人中只剩下他还没有女朋友。简而言之,他在自我崇拜和自我蔑视之间摇摆,在理想化的形象和被轻视的形象之间摇摆。因此,他的理想化只会加剧焦虑,而不是减轻焦虑。
三、奥斯卡神经症人格的自我修正
奥斯卡神经症的基本特征可以概括为:对自己和他人的疏离,一种无助的感觉,一种无处不在的焦虑,以及在人际关系中敌对的紧张。只要这些条件持续存在,神经症的人就无法解决任何冲突。但是霍妮指出神经症者是可以恢复的,“神经症者只要找回自我,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感受和需求,形成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并基于自己的感受和信念与他人建立联系”。
奥斯卡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我。要治愈神经症,必须找出冲突并解决它们。作为散居海外的第二代多米尼加人,奥斯卡一直被文化和精神归属这个问题所困扰。奥斯卡本质为多米尼加男性,但家乡未能给他带来归属感。相反,它带来了恐惧。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他感到格外的空虚和尴尬。因此,奥斯卡在他悲惨的一生中一直在追求赢得多米尼加社群的认可。奥斯卡对爱情和女孩疯狂追求,在他看来,是他回归正常人的唯一途径,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重新获得多米尼加人传统的男性魅力,寻求身份认同外化为对爱的追求。
事实上,奥斯卡一直被传统的多米尼加男性气概教条所困,认为只要拥有女朋友就能得到多米尼加社群的认可。实际上,奥斯卡与大男子主义结构期望的男性正好相反,他注定不能成为多米尼加社会规定的男性。他对多米尼加男性认同的失败是毁灭性的,会让他再次质疑和否认自己的存在。但幸运的是,在生命的最后,奥斯卡勇敢地面对一切,并在与伊本的生活中感受到了亲密。这使奥斯卡能够重新考虑占主导地位的大男子主义,并帮助他重建另一种积极和有爱的男子气概,而不是仅仅追求被认为“正常”、实际上是消极的大男子主义特征。他打破了原本既定的身份认同,掌握了自己命运的主动权,选择重建积极有爱的男性气概,实现了精神上的解放。
四、结语
在缺失父爱和长期受母亲责难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受多米尼加独特的男性气质文化和美国跨文化差异影响,奥斯卡形成了顺从型人格。与此同时,他沉浸在奇幻世界里,通过幻想构筑理想化的自我。真实自我和理想化自我存在的冲突和差距,会出现落差,导致神经症。但是,奥斯卡的事例也表明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在解决神经症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因此,每个人都应该勇敢地面对精神上的困难,永不放弃;同时,追求精神自由,保证个体人格的健康健全发展,避免成为霍妮理论中的
神经症。
(宁夏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