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移居北方的季节》中的精神生态主义
作者: 张鸥塔伊布·萨利赫是苏丹最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他运用纯熟的意识流、内心独白等技巧,描写主人公穆斯塔法从故土到异乡求学,最终在文化碰撞的矛盾中结束生命的故事。穆斯塔法在这一段传奇的经历中,从兴奋纵欲到迷茫探索到自我毁灭,他的精神世界的走向昭示着东西方文明碰撞过程中人们内心的苦苦探索。本文运用精神生态主义理论,试析主人公在这一过程中经历的探索与挣扎,以更好地理解人物精神世界,感受东西文化碰撞下人物的情感变化,从而更加深刻地体会作家意欲赋予人物的存在价值和历史使命。
一、精神生态学概述
精神生态学,一门研究精神性存在主体与其生存环境(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之间关系的学科。它一方面涉及精神主体的健康成长,另一方面涉及生态系统在精神变量协调下的平衡、稳定和演进。国内知名学者鲁枢元曾说:“大约正是通过对于文学语言的研究,我确认了人不仅是一种生物性的存在、一种社会性的存在,就人的生存状态而言,除了‘自然生态’‘社会生态’,还应当有一种‘精神生态’。自然生态体现为人与物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社会生态体现为人与他人的关系;精神生态则体现于人与他自己的关系。精神表达了人作为人的内在的、本质的含义。”精神生态学理论旨在使人们更加关注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类自身的精神世界的状态。不同于传统小说,塔伊布·萨利赫不仅注重刻画人物外部特征,而且深入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
二、精神生态学下的《移居北方的季节》
(一)悲剧的隐喻——人与自然
小说围绕两个地点和两个人物展开,即南方苏丹的无名小村庄和北方英国的大城市伦敦,以及穆斯塔法和“我”。
主人公穆斯塔法·赛义德年幼时天资聪颖,天赋极高,早年求学海外,因受外界环境、东西方文明冲突的影响,逐渐沉溺于声色犬马的纵欲生活,并亲手葬送了多名欧洲女性的生命,回到家乡之后的他迷茫而无所适从,最终郁郁不乐,投河自尽。在一系列场景飞速、自由变换的同时,作者描写了主人公穆斯塔法非常丰富与充满哲理的内心世界。
火车在沙漠中奔驰,犹如临时宿营的一座大山,收好骆驼,收拾好帐篷,再继续赶路。从故乡到开罗,就像前往一座山,越过这座山,还有下一座山。碧绿的田野,像牛脊一样高高隆起的屋顶,被雾霭笼罩着的山谷,景色五彩缤纷,芬芳奇特。尼罗河发了洪水,穆斯塔法水性向来很好,却神秘地殒命于洪水之中,死因成为不解之谜。到了欧洲,关于穆斯塔法的描写则注入了更多的葡萄酒、英伦式房间、法庭、舞会等充满英伦的元素,对于一个典型的苏丹本土生长的青年来说,社会中到处都是东西方文明的尖锐对立。纯自然生态、一尘不染,尼罗河还会洪水泛滥的苏丹,灯红酒绿、繁华喧嚣的欧洲都市,两地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对于他,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苏丹青年来说,其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受到了冲击,对根基的坚守受到了拷问。
作者起初用驼队来比喻时间的前行,之后常会利用“驼队在沙漠中因为干渴而停住了”或“返航了”等来打乱时间的顺序,使小说始终具有散文化的唯美特征。另外,作为和穆斯塔法有着类似伦敦留学经历的“我”却从不对伦敦发表看法,关于伦敦的描写纯粹是穆斯塔法的经历,“我”完全关注于村子里的一切人情世故。“我”因为对于两个地方和两种人生的理解而能够更客观地叙事,这就是文中的“我”的作用。但这种客观有时也会被一种强烈的感情色彩打破,“我”无论是对伦敦,还是对这个无名的非洲村子,都常常感到一种悲伤。小说的结尾“我”跳入河水中本身只是想游到对岸,但却在河中间耗尽了力气,实际上成了效法穆斯塔法投河自尽的行为,这种够不到河流两岸的状况正像穆斯塔法不断旅行,寻找“彼岸”,但最终在这个无名的村落溺毙的悲剧。
(二)交错纵横的文化碰撞——人与社会
本文虽然意在分析主人公穆斯塔法的精神生态,但小说中出现的人物无一不和穆斯塔法关系交织错落。他们中有留洋归来的知识分子——叙述者“我”,也有愚昧、因循守旧的村民;有为了穆斯塔法殉情的痴情欧洲女子,也有被穆斯塔法杀害的第四任欧洲妻子,这也使穆斯塔法不可避免地面临七年牢狱生活,更有穆斯塔法投河自尽后的遗孀——哈塞娜。其遗孀的“所有权”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手中,婚姻被包办,生命也就不可避免地被男人掌控了。
小说一开始,男女老少七嘴八舌向主人公“我”提出来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好奇那边的女人戴不戴面纱,在冬天干些什么,会不会公开和男人跳舞,只有穆斯塔法一言不发,他的心灵处于流放状态。叙述者“我”无法抑制住好奇心,于是禁不住询问他,穆斯塔法不得已把自己从未透露的通过征服西方女人来征服西方的欧洲风流史告诉了“我”。穆斯塔法与欧洲几位女子寻欢作乐,情感纠葛描述情节遍布多处,其中最显著的几处,便是几位欧洲女子的“殉情”,穆斯塔法的自尽,以及穆斯塔法遗孀哈塞娜之与强娶者同归于尽。
“人恐惧死亡源于对死亡的无知和生的眷恋,因此宗教对死亡的玄妙解释可以缓解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希克认为,‘信仰上帝的至上目的是不受死亡限制的,是要使人超越自然的必死性而存在的’,因此对宗教信仰者来说,死亡问题已不再特别可怕。”殉情者之一西拉·卡里努德,一个海尔城郊的乡下人,“穆斯塔法是用礼品、甜言蜜语和含情脉脉的目光把她骗上了手”,她并不畏惧死亡,她相信未来属于工人阶级,那时候人们都会成为兄弟,她曾说“如果我的父母知道我爱着一个黑人,母亲就会发疯,父亲就会把我杀死。但我对此事不介意的”。伊莎比拉·西摩尔,“一个很有建树的外科医生的妻子……每逢礼拜一她都要到教堂去,并且参加慈善会的捐献活动”。她乐观善良,在留给穆斯塔法的诀别信中,她说道:“如果天上真有神灵,他肯定会以同情的目光看待一个可怜的女人的轻率……那么真主会宽恕我。他会像你给我以幸福那样把幸福赐予你。”同样是受到宗教的影响,她因背叛了宗教信仰而自杀。还有无比迷恋东方异域风情的安·哈曼德,她用瓦斯自杀,人们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封信,信中说:“赛义德先生,你真该死!”塔伊布·萨利赫并未用过多笔墨渲染死亡过程,而是用几句话陈述了几位自杀者为穆斯塔法着迷的状态,用了大量情感铺陈,将几位欧洲女性人物死得悄无声息,却不知情之深、爱之切的情景自然地表现出来。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交融深深蕴含其中,成了小说不可或缺的撼动人心的部分,增加了穆斯塔法,一个东方文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苏丹传统文化的诠释者的神秘性和吸引力。
穆斯塔法精力旺盛,流转于不同女人之间,这些女人都因他而死,并在自己的照片底下为其留下遗言,如“衷心爱你的——希拉”“死至属于你的——伊丽莎白”“你的奴仆苏珊”,和最终的琼尼·莫里斯死亡之际的恳求:“跟我一起来吧!来吧,别让我孤身一人离去!”异国男女的情欲,在文学中扮演了一种探讨文化认知的三棱镜角色。
(三)荒唐的病态自我——人与内心
观察穆斯塔法的一生,其年幼丧父,和母亲关系无比冷淡,加上容貌俊美、身材匀称,天资异于常人,这种种基调似乎注定了他会孤独一生。
穆斯塔法这个个体的自我意识和孤独的生存状态遍布了小说各个角落。从与母亲关系冷淡开始,他便开始了孤独的一生,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母亲“用惊异而深邃的目光看我,好像要把我搂到怀里……然而她什么都没有说”。在这样的现实下,穆斯塔法的本我渴望母亲的亲近爱护,并渴望得到社会的尊重和承认,以此来弥补本我在情感渴求上的缺失。“那时我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天地里,听不到父母的训斥……我都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人来管束我,阻止我……挨了打,我不哭鼻子,在班上受到老师的称赞,我不眉飞色舞;对于别人苦恼的事,我漠不关心。”这种源自本我的母爱缺失形成精神上的空虚,奠定了他悲剧的基础。
穆斯塔法把所有关注点投入新的生活,展现过出人的天赋,在被称为是“侵略军带来的巨大灾难”里的学校读书学习,“陶醉在真主为我造就的这一奇才之中”,不感谢生命中每一个阶段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他觉得这完全是天意,对于这些人没有任何感恩之情。“你不是人,而是一台无声的机器。”穆斯塔法迷恋于象征着西方浮华文明的鲁滨孙太太古铜色的身体,他窥视着她胳肢窝里的腋毛,感到兴奋和害怕。他的全部武器就是隐匿在头盖骨下那把锋利的短剑。随后他妄想用花言巧语和各种技巧征服女人,精神上的自卑和空虚一览无余,作家意欲通过此来表现其在东西文化抉择上的矛盾,又意欲通过殖民主义者的文化侵略法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远赴异国求学为他提供了更为广阔的视野。在“我”的转述与别人的评价中,他是立体的、丰富的。沉迷于享乐、纵欲的同时,他著书立说,倡导非洲解放运动。他的神秘小屋里陈列着各种代表西方文明的书籍,他涉猎学术范围之广也令人咋舌。他渴望被尊重,为文明社会作出有益的贡献。
回归家乡之后,穆斯塔法选择了自尽。“我赤身裸体地跳入水中,刚一触到河水,冷得我浑身发抖……”“我艰苦顽强地甩动着双肩,踢蹬着双脚,我的身体漂浮在水面上……使出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在对穆斯塔法自尽的这一段描写中,他挣扎,坚持,又挣扎,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看到一群沙鸡朝北方飞去。他不知眼前是严冬还是酷暑,不知这些动物是在旅行还是迁徙,时空错乱,思维混乱。作者对死亡前的一切的描写毫无章法可言,并随着人物心理活动和情感变化而交织错落。
主人公穆斯塔法死亡、荒谬、苦难以及绝望情绪的主题表达,无不体现了他对自我周围环境、社会和内心世界的一种探索与游弋,都是一种典型的精神生态学的展现。
三、结语
鲁枢元先生提出“低物质能量运转中的高层次的生活”,希望人们注重精神生活,多关注精神世界。“穆斯塔法·赛义德,绝无其人,他只不过是在一个漆黑、闷热的夜晚,闯入酣睡着的村民们头脑中的梦魇或幻象而已。而当太阳从东方升起,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时,它便无影无踪了。”说到底,穆斯塔法到底是谁,他代表了一个什么样的群体,或许小说中已经不言而喻。在东西方文明发生激烈碰撞的时候如何取舍,以及碰撞过程中受体所遭受的身体及心理影响都是不可估摸的。这就是为什么穆斯塔法是梦一场,无论他多么成功,多么西洋化,都脱不开那个哺育他的根基——祖国文化。如果脱离了根基,那么他始终将是人们心中的虚拟想象,无法存在于世上。
(山东师范大学国际交流与合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