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体视域下民族美术创作的时代画卷
作者: 袁江名2024年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深入基层·面向大众——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展民族地区巡展”陆续在贵州、广西、云南、新疆和宁夏等地区展开,集中展示当下民族美术创作语言的鲜活性与时代性,再现了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和丰富性,立体呈现了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特质和文化根脉。
近十年来,中国美术家协会民族美术艺委会连续举办了五届“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展”,先后发掘和培养了大量各民族优秀美术创作人才,展览推出一万多件具有当代艺术审美气息和时代精神的中国民族美术佳作。“深入基层·面向大众——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展民族地区巡展”正是从“第五届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展(2023年)”中精选出具有代表性的100幅作品进行巡展,其中中国画作品60件,油画作品40件。这些优秀美术作品以“多情的土地”“多彩的民族”“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和“新时代美好生活”四大板块展现了民族地区独特的地域风光、历史风俗、文化传统和现实生活等。
“深入基层·面向大众”既是这次巡展中民族美术作品创作者的自觉追求,也是展览传播的现实意义取向。民族美术的多数创作者长期深入民族地区一线,躬身到人民当中,才得以创作出符合时代乐章的优秀作品。
一、民族美术创作发展的“时代性”与“当下性”表达
石涛曾提出“笔墨当随时代”的主张。优秀美术作品的创作需要经过时代的淬炼,方能凸显创作的意义和价值。在新中国美术发展的历程中,民族美术的创作是中华民族文化艺术华彩乐章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现当代美术发展的各阶段,民族美术创作不仅同频共振地呈现了中国社会变革大潮中艺术观念的转向与演化,也极具“当下性”地描绘了民族地区的生存境遇、生活方式与精神风貌的变迁。20 世纪30年代左右兴起“西部热”,催生了一大批艺术家对于民族风情与民族地区生活面貌的再现或创作。新中国成立之后,民族大团结的时代精神与民族化的艺术探索成为民族美术创作者们的自觉追求。叶浅予的《中华民族大团结》、董希文的《春到西藏》、黄胄的《丰乐图》和李焕民的《初踏黄金路》等艺术作品皆技法精湛娴熟,意境深远。[1]这一时期的民族美术创作阐述了中华民族在多元一体的大格局中各展所长,既创造本民族的历史同时又创造中华民族的历史,既异彩纷呈又向心凝聚的历史脉络。[2]
改革开放之后,民族美术创作语言形式和题材更加多样化,艺术家们以更为开阔的视野和多元的视角探索独具特色的美术语言表现方式。艺术家们创造出独具个人风格的优秀作品,极大地丰富了美术表现语言和视觉体验。到20世纪末期,民族美术创作关注历史转型时期民族地区人们的心灵现实、民族精神与生命意志的阐释,挖掘视觉文化背后深沉厚重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内涵。
在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洪流中,民族地区的发展日新月异。全国脱贫攻坚战役的胜利,开启了民族地区全面的主体性书写。民族美术在时代的洪流中书写民族地区的当下性发展。在“深入基层·面向大众——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展民族地区巡展”中,涌现了一批具有“时代性”特点和“当下性”烙印的优秀作品。
在这些作品中,一些作者通过画笔描绘民族地区安定团结,人民安居乐业的盛世景象。如陈祖宁的《立春》通过素雅的笔触描绘我国南方古镇春节期间热闹而繁华喧闹的集市,凸显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后古镇的生机和活力;而李彦芳的《新疆喀什大巴扎一隅》则在明亮的光影投射下展现了我国北方集市中群众交易市场里的场景。两幅作品都呈现了众多人物形象,构图秩序井然。库尔班塔伊·图乐荪的《新房子的故事》则通过画中画的形式,巧妙地表现了新疆新农村建设的新气象。
巡展作品中还有大量歌颂新时代普通劳动者和建设者的人物题材绘画。褚晓莉的《援疆情》以淡红、赤红、紫红、水红、深红等暖色为主基调,书写了援疆干部和群众的难舍情谊,将民族团结的深厚感情描绘得淋漓尽致;吴志军的《拆船的人》以刀刻般的笔触厚重地展现广西北部湾港口工人在现代化工具中进行劳作的情景;而韩创的《建设边疆,乡音随行》则用暖色笔调定格了建设边疆的建设者们在劳作的间隙进行午餐和休憩的烟火气息。
另外,在这些画作中,展现日常生活气息的作品也不少见。程少茹的《非遗传承》以静中有动的画面表现了中华武术太极拳的传统魅力;查苏娜的《录取通知书》则展现了蒙古族母子在观看“录取通知书”时的欢颜,折射了教育公平在民族地区的全方位实现。
二、人类学视野下民族美术创作的“在地性”与“审美共通性”建构
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是中国民族美术创作的重要传统。20世纪早期伊始,艺术家们就将民族地区的“写生”作为美术家们关注现实、体验生活的首选之路。也正是因为民族地区鲜活而生动的民俗风情和民族文化,成就了大批艺术家独特的个人风格和充满魅力的 “异质性”书写。20世纪的50、60年代,艾青提出了“新国画”的概念,他认为 “新国画”必须“内容新”“形式新”“画山水必须画真山水”“画风景的必须到野外写生”。[3] 随着民族美术创作的发展,当下的民族美术作品仍然倡导具有“现实主义创作风格”的写生训练和创作。艺术家们不仅关注美术本体语言的创新,也通过绘画探索民族族群的信仰价值和文化身份的解读。
唐代画家张璪提出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主张,强调“外师造化”,就是强调以自然为师、以生活为师。明代书画家董其昌提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清代画家石涛提出“搜尽奇峰打草稿”等,都指出了生活与创作的密切关系。在谈及民族文化和地域美术时,艺术评论家殷双喜先生也曾提出,要对地域民族文化传统进行批判性继承,注意研究和发扬地域艺术的自身特性。[4]
人类学视野下的“田野”式采风,是激发民族美术创作者灵感的途径。让艺术家去 “田野”,当画家的心灵邂逅民族地区人民的生活和情感时,内心往往会受到冲击,在此感召下,便会采用合适的绘画语言、形式、色彩将内在的情感凝定为艺术的文本。[5]“田野”并不是走马观花似的 “采风”。阿恩海姆提出人的眼睛有“发现”和“思维”的功能。艺术家通过自己的眼睛将采风过程中的视觉现象进行分离、抽象、整合、推理等类似思维的活动,完成在观察过程中得理性建构。艺术家“发现美的眼睛”的主要特征就在于它审美的主观性。
民族美术创作通过采风与创作的“在地性”实践,凸显了其地域美学价值。同时由于时代发展的同频性和中华文化一体的兼容性,民族美术作品也呈现了中华民族审美的共通性。创作者们以包容、平等和对话的思维进行创作,让作品体现审美特性、回归生活本身,表达具有恒定价值的母题。
在“深入基层·面向大众——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展民族地区巡展”中,也涌现了很多具有浓郁民族风情、地域文化和审美共同体意识的优秀作品。于京生的《哈萨克猎鹰》通过极具动态感的流动性构图塑造了两位哈萨克猎手驯鹰的情景,让哈萨克族男人的血性与骁勇在画面上呼之欲出;张馨丹的《花开山寨》则用清丽的笔触展现了春日的盎然生机,画面远景呈现梯田与村寨,近景则描绘了簪花的女人,人与景和谐共生;王国德的《苍茫牧道》展现了边疆地区萧瑟冬季里牧民带领牛羊转场的场景,让人们感受到力透纸背的坚韧与力量;任克兵的《霞光》中身着少数民族盛装的人群背影与金色祥云的山顶融合在一起,展现了七彩云南多元的神秘魅力;何岱峻的《草原季风》则以水墨手法聚焦牧民们骑马放牧、摔跤、奏乐的日常生活。这些作品不仅承继了民族美术创作的传统,也将地域文化与民俗风情诉诸笔端,用作品打动观众,触发观众共情。
三、民族美术交流巡展与传播中的美育价值
中国美术家协会在过去几年中,坚持聚焦一线,面向基层,走进千家万户,努力做到“送文化”与“种文化”相结合,为基层精神文明建设贡献美术力量。此次巡回展览同时也得到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通过 “一展多地”巡展模式最大范围地让艺术更好地反哺社会、服务人民。
此次交流巡展的实践活动可以引导观众感受美、欣赏美、表现美和创造美,通过对人们和谐美好的心灵滋养,达到对其完美人格的塑造。个人的全面发展和美好人格的呈现,有助于整个社会全面的文化进步和精神文明建设,以及全民素质的提高。健全人的审美心理结构,有助于开发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们的美育的主要目标正是提高人们的艺术鉴赏能力,从中国传统优秀文化和艺术中提炼中国人独特的哲学和人文精神,培养我国公民的文化自信。
在展览作为载体的美育实践中,建立创作者和观众之间的情感联结是重要的手段。情感是美术创作的内在灵魂。清代画家恽寿平在《南田画跋》里也说过 :“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用笔墨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6] 正是作品真诚的情感表达,让创作者与欣赏者能够以情感进行沟通和联结,提升人们的艺术修养和艺术感知力。
民族题材美术的创作既需要纯粹的创作空间和永恒的精神价值,同时也需要回应观众。只有更多人关注,才可以更好地实现美术创作的美育和政治功能,并激发创作者在更加自由的空间里创作出更具多元化的作品。
四、民族美术创作的反思与展望
民族美术对构建中国当代美术形态和培养文化共同体意识有着重要意义。当前民族美术在发展的过程中也面临一些问题,最为突出的表现就是民族美术创作的创新性匮乏,作品精神内涵空心化、民族文化的内核彰显不明确。由于全球化进程和民族地区的现代化发展,那些异质而奇观性的元素正在消退。部分民族美术创作仍然执着地寻找异质元素进行借用,用符号化、概念化和同质化的标签进行窠臼式表达,呈现民族地区表面化的、碎片化的生活表现,而缺少对民族地区情感生活的真切关怀,也无法真正抵达各民族深层次的精神世界,难以创作出有温度、有关怀、高质量的美术作品。
对于当下民族美术的创作,既要坚守传统,也要与时俱进地创新。要坚持现实主义创作的导向,加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创作实践。现实主义的风格可以更加持续有效地突破民族题材美术创作中的沉疴,将真实的人物、情感和叙事呈现给观众,创造 “接地气”的真诚感和信任感。
植根于中国文化根脉,创新符合当代中华文化气韵的美术语言表达方式。创新民族题材美术语言书写方式,就是将中国传统文化、诗学精神以及中国哲学的气韵融入民族美术创作语法的探索和实践中,让民族美术在审美风格上呈现出让人耳目一新的中国气派。
注重民族地区本土美术创作人才的培养,培育更多具有民族感情和民族身份的未来创作者。虽然民族美术的创作不一定非要由本民族进行书写,但是培养更多本民族地区的美术人才无疑能够提供更多的创作视角和经验。
多学科发展,吸取人类学和社会学等学科的营养。民族的文化和艺术研究有着系统性、庞杂性和多边性的特点。在今天的民族美术的创作中,要发挥多学科研究和创作的优势,探索民族美术创作创新的理性维度。
民族题材美术的创作不仅呼应着民族地区当下的发展,也与中国美术创作发展的进程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民族美术在与民族文化和艺术的碰撞中,通过 “多元一体”的文化阐释,展示民族地区人们生产生活的画面,描绘中华民族“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美好图景。中国民族美术作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根脉之中,是中华文化共同体叙事的一部分,也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中华各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共同建设了祖国疆域,共同书写了中国历史,共同创造了中华文化,共同培育了民族精神。民族美术是中华文化的守护者、传承者、弘扬者,增强了中华民族的归属感、认同感、荣誉感。新的时代,民族美术的创作与研究汇入中华民族 “共同体叙事”的洪流,保持本色,不改初衷。
注释:
[1] 殷会利.新中国民族美术的发展回顾与现状思考——记第四届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展[J],美术,2021(05):29
[2] 林自栋.民族题材美术创作的观念演变与现代价值[J],云南艺术学院学报, 2023(12):81
[3] 林自栋.民族题材美术创作的观念演变与现代价值,云南艺术学院学报, 2023(12):81
[4] 谢建德.消失的风景——由少数民族美术所想到的[J],美术观察,2016(11):36
[5] 彭修银,梁宏: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与少数民族题材美术创作,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07):21
[6] 李辉.肩负新使命 展现新面貌新时代民族题材美术创作掠影[J],中国民族,2020(0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