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白旗与白旗军
作者: 程民生摘 要: 宋代白旗有着异乎寻常的作用,是“扑旗”舞蹈的主要道具和迎潮等的主要旗帜,在军事上更有着诸多作用。它除了表示指挥、指示、召集、战斗、旌表、保护、归顺、信使以外,更有激励性和权威性,甚至代表起兵建国,功能之多、作用之大,是其他色彩的旗帜所没有的,足以刷新今人对白旗的认识。特殊的白旗造就了一支特殊的部队,即以白旗为标志的白旗军,主要职能是武装侦察和担任开路先锋及其他机动策应任务。在宋以前及周边国家都出现过白旗和白旗子兵,这反映白色语言不分时间和空间的共同性。
关键词: 白旗;白旗军;侦察兵;宋代
旗帜是政权、军事势力最直观的形象和象征,民间也将其用于宣传、表演或装饰。不同旗帜主要以色彩区别,其次以形状区别。其中的白旗,似乎仅起着诸色彩旗的陪衬作用,其实,在古代白旗不仅与其他色彩的旗地位相等,还有着异乎寻常的作用。而以白旗为标志的特殊兵种,也鲜为人知,更未见论述。现以宋朝为例,试予揭示,敬请指正。
一、白旗的诸多作用
白旗虽然无彩,不引人注目,但在演艺活动中,与其他色彩的旗帜没有什么不同。如每年春天宋帝在开封金明池登宝津楼观赏诸军呈演百戏,其中有“一红巾者手执两白旗子,跳跃旋风而舞,谓之‘扑旗子’”,稍后烟幕中有披发文身的七人表演,“一人金花小帽,执白旗,余皆头巾,执真刀,互相格斗击刺,作破面剖心之势,谓之‘七圣刀’”。①
执白旗者起着头领、裁判作用,是中心人物。南宋周密列举杭州的各种演艺形式,“舞队”中就有“扑旗”。②
挥舞白旗是一种旋舞的舞蹈艺术形式,有专业艺人和团体。在宋代以前,并没有这种艺术形式。在其他民间活动中,白旗也常担任主角。如东南沿海有迎江潮的习俗,苏州昆山是“彩旗迎潮,观者如堵”,③
用各色旗帜迎潮。其中白旗的比例有多大呢?且看杭州八月的钱塘江潮,“城内外市户造旗与水手迎潮,白旗最多,或红,或用杂色,约有五七十面。大者五六幅,小者一两幅,亦有挂红者”,④彩旗以白色为主。为什么民众偏爱白旗呢?除了他们喜欢白色外,大概与钱塘江潮涌来时浪如雪崩,“银潢翻空际天白,鲲怒鹏鶱海波击”( (宋)杨时撰,林海权校理:《杨时集》卷三九《过钱塘江迎潮》,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971页。)有关,飘扬的白旗招引着白色江潮,一色相承,遥相呼应。
旗帜的作用在军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至于朝廷将其列为“禁兵器”。法律规定:“其旌旗、幡帜及仪仗,并私家不得辄有,违者从不应为重,杖八十。”( (宋)窦仪等撰,吴翊如点校:《宋刑统》卷一六《私有禁兵器》,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64页。)旌旗、幡帜及仪仗等具装,虽然并非是具有杀伤力和防御力的武器,但属于组织队伍的标志,民间持有者至少有惑众乃至组织队伍的嫌疑,所以朝廷禁止民间持有。在强调整齐、号令的军队中,“旗帜者,军中之标表也”。( (宋)许洞:《虎钤经》卷七《旗帜》,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版,第44页。)它是军队的象征。无论训练、行军、驻扎还是作战,都有旗帜助威相伴,或指挥,或传递情报、号令。军队中“三官者,鼓、金、旗也”,旗帜是军中三大指挥形式之一,“习见旌旗指挥之节”,如“诸军行止,视大将之旗”。( (宋)曾公亮等著,陈建中、黄明珍点校:《武经总要·前集》卷二《序》《教例》《教旗》《教平原兵》,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21、23页。)其中,白旗有着诸多的作用。
其一,指示作用。与其他彩色的旗帜一样,白旗在军中起着重要的指挥作用。如“西方有贼,则举白旗以应之”,( (宋)曾公亮等著,陈建中、黄明珍点校:《武经总要·前集》卷五《军行次第》,第67页。)因为人们熟知,五行中白色是西方之色。其他指挥的旗语很多,如检阅时,指挥官“执五方旗以节进退”,“举白旗,诸军复再拜呼万岁”;( 《宋史》卷一二○《礼志》,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830页。)五军“每军各置旗号……右军白旗,虎为号……五鼓举白旗,变圆阵”。( 《宋史》卷一九五《兵志》,第4868、4869页。)依据的是白为西方即右边,所谓左青龙右白虎;阵法方面在此表示圆阵。“马军上马打围教场。举白旗,三司马军首尾相接”,( 《宋史》卷一二一《礼志》,第2832页。)似也是骑兵圆阵的指令。曹翰在边境执行任务时,“命五骏骑为斥候,持五色旗,人执其一,前有林木举青旗,烟火举赤旗,兵寇举白旗,水潦举黑旗,丘陵举黄旗”。( (宋)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七四《曹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982页。)白旗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白旗的单独使用,作用更大。部队驻扎时,统帅的“牙帐前立百尺竿,上置板屋,四面开门,状如斗。令人上望贼,贼有所攻,随其方面以小白旗招之。众贼往来,聚散远近,皆审而视之,以吿于下”。( (宋)许洞:《虎钤经》卷六《望楼》,第38页。)更规范的望楼是:“高八丈,以坚木为竿(木不及八丈,则三两接亦可),上施版屋,方阔五尺,上下开窍,过人……版屋中置望子一人,手执白旗,以候望敌人,无寇常卷旗,寇来则开之。旗杆平则寇近,垂则至矣;寇退徐举之,寇去复卷之,此军中备预之道也。”( (宋)曾公亮等著,陈建中、黄明珍点校:《武经总要·前集》卷一三《器图》,第224页。)瞭望塔上,不用醒目的红旗、黑旗,统一使用白旗传递敌情。宋朝溃军匪帮在围攻城池时,各寨同样置望楼:“每寨各立望楼,楼上人执白旗。”( (宋)陈规撰,储玲玲整理:《守城录》卷四《李横寇德安六十五日引去》,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笔记》(增订本)第25册,第35页。)南宋初,南剑州抗击围攻的叶铁匪帮时,知州指示:“富民中有识叶铁者,即厚劳之,勿令执兵;只令执长枪,上悬白旗,令见叶铁,即以白旗指向之。”届时“众上了弩,即其所指而发,遂中之”。( (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一《杨中立》,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570页。)长枪上的白旗起着精准指示的作用。
其二,权威作用。无论官方还是民间,白旗都是权威象征。宋高宗《封石人峰神诰敕》云:“为前敕封灵助侯暨二神助讨永丰之贼,大震白旗之威,数年流害,一旦剿除,真为国为民神也。”((清)汪文麟等:《乾隆上饶县志》首卷,清乾隆九年刻本,第1页;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202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03页。)此处的白旗,表示官军和正统。宋理宗时沙市长江渡口兵荒马乱,“众舟大集,不可涉”。义士张惟孝“提剑驱左右而出,举白旗以麾,令众船登岸,毋敢乱次”。( 《宋史》卷四一二《张惟孝传》,第12387页。) 白旗号令之威严,不分何人所执。
其三,战斗作用。与近代以来西方升白旗向对方表示停战和投降不同,宋代白旗在本军内部具有特殊的激励性。在战场上,白旗是战旗。因为白色在五行中为金,指刀枪等兵器,意味着征战。南宋后期寿昌县曾制造“治兵旗一,振旅旗一,虎旗三十,门角旗三十,八卦旗八,火队旗二,小引军旗一,小引战白旗十”。( (宋)佚名纂修,(清)文廷式辑:《寿昌乘·戎器》,中华书局编辑部编:《宋元方志丛刊》第8册,第8404页。)在诸军旗中,唯一以色命名的白旗明确是战旗。在关键时刻,白旗由统帅亲自执掌,指挥冲锋陷阵。宋仁宗朝狄青在平定侬智高叛乱的一场战斗中失利,前锋孙节战死,安抚使孙沔等人惊恐失色,“贼气锐甚”,统帅狄青遂“执白旗麾骑兵,纵左右翼,出贼不意,大败之,追奔五十里,斩首数千级”,( 《宋史》卷二九○《狄青传》,第9720页。)一举扭转战局。南宋马之纯诗云:“此扇拈来一羽轻,如何退得十千兵。百年雨露蒙君赐,一日衣冠系贼营。正欲倒戈为向背,远观挥手极分明。而今但得旌旗白,便可中原取次行。”( (宋)周应合纂:《景定建康志》卷一六《津渡》,南京出版社2009年版,第390页。) 白旗是征战的象征。
其四,召集作用。在平定侬智高的战役中,广东的一支宋军被击溃,安抚司参谋陶弼“虑其与贼合,亟以便宜取白旗数面,大书曰:‘招安’,散遣人持徇,悉收千余人,所在贷粮以食之,送帅司”。( (宋)刘挚撰,裴汝诚、陈晓平点校:《忠肃集》卷一二《东上合閤门使康州团练使陶公墓志铭》,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244页。原标点作“招安散”,似不妥。)白旗可代表官府召集溃军。嘉定年间,蕲州被围困,长官认为金兵不多,欲组织兵力阻断其来路,“抽守御统领官李浩立白旗于州门,如愿前去迎敌虏贼者,立于旗下,当与厚赏……一日之间,有禁军一百人,民市兵二百人,茶商弓手会等五十人,愿效死战”。( (宋)赵与撰,李国强整理:《辛巳泣蕲录》,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笔记》(增订本)第84册,第181页。)
其五,旌表作用。在动荡局势中,皇帝赏赐立功将领以亲笔书写赞语的白旗,以示表彰,以为荣宠。如靖康年间金军围攻开封,河北军官王琼率兵勤王,被委任为京城巡检,宋钦宗“赐白旗,书‘忠义’二字,以旌之”。( (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六五,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85页。)南宋初韩世忠平定“苗刘之变”后,“献俘行在,上亲书‘忠勇韩世忠’五字于白旗以赐,加检校少保、御前左军统制”。( (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一八,绍兴二十一年八月四日条,第1572页。)之所以写在白旗上,是因为白旗的权威性,而且鼓励其张扬夸耀,以激励更多的将士。
其六,保护作用。章得象的高祖在五代时曾任刺史,有次因两位将领出兵迟到,要将其斩首,却被夫人练氏悄悄放跑。后来二将率南唐兵进攻时,为报救命之恩先遣使“厚以金帛遗夫人,且以一白旗授之,曰:‘吾将屠此城,夫人植旗于门,吾以戒士卒勿犯也。’夫人返其金帛,并旗勿受”,要求保全全城生命。( (宋)司马光撰,邓广铭、张希清点校:《涑水记闻》卷九,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77页。)家门口插上白旗,即可以免遭屠杀。
其七,归顺作用。这一功能主要表现于吐蕃族与宋朝的关系。吐蕃人信仰佛教、崇尚白色,佛教释义白色是光明、纯洁、正直、胜利的象征,吐蕃人便将白色视为圣色,奉为至上的民族信仰心理,在其日常生活及言语行动中常常离不开白色。( 杨建新主编:《中国西北少数民族通史 辽、宋、西夏、金卷》,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359-361页。)他们“以心顺为‘心白人’”,( (宋)孔平仲撰,池洁整理:《孔氏谈苑》卷一,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笔记》(增订本)第19册,第301页。)对宋政府“自言不敢有贰,则曰心白向汉”。( 《宋史》卷四九二《吐蕃传》,第14163页。)元符二年(1099),西北蕃官“将文字来请心白旗、头巾归汉。今来青唐部族离乱,人心不定。若差人马来青唐,酋首即便出汉”。((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一四,元符二年八月辛卯条,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2223页。原标点作“请心白旗头巾”,心白旗与头巾为二物,似可断开。)宋朝颁发的专用心白旗,表明持有者已经归顺。宋徽宗时,有的吐蕃城市“所居附顺者张心白旗甚众”,( (清)黄以周等辑注:《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二,崇宁二年六月丁卯条,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53页。)是开边招抚的成果。
其八,信使作用。宣和年间方腊起兵造反,越州富户黄汝楫躲避山间,“忽贼党执白旗来,揖且拜,黄惊惧答拜,认其人,盖旧仆也”。手执白旗,专为来拜见老东家谈判,希望其出资赎回被掠妇女。( (宋)张淏纂修:《宝庆会稽续志》卷七《玉帝赐黄汝楫五子登科》,中华书局编辑部编:《宋元方志丛刊》第7册,第7170页。)南宋嘉定十四年(1221)蕲州被金军围攻,一夜二更时,“有百姓蔡汝霖二人赍权司张亨白旗前来,称有急脚于东门麾旗为号,甚慰满城悬望之切”。( (宋)赵与撰,李国强整理:《辛巳泣蕲录》,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笔记》(增订本)第84册,第194页。)两个平民,打着权司张亨的白旗表明信使身份。在后代的历史演变中,白旗的这一和平的功能被放大了。
综上所述,可知白旗具有代表皇权、正统、权威、战斗、指示、归顺等诸多作用,功能广泛。而其他诸色旗帜功能相对较少,是为白旗的特殊性。
二、白旗军及其职能
特殊的白旗,造就了一支特殊的部队。即宋代有与众不同的白旗军,异乎其他诸色旗,值得关注。白旗军,宋代一般称白旗子军、白旗子队,简称白旗子甚至白旗。
南宋军事理论家华岳,对白旗子军有过概括叙说:“采探之迟速,系乎三军之劳逸;采探之得失,系乎三军之胜负。采探之吏,乃万人之司命,一将之权舆也。故古人于先锋立将,白旗立队,札探立铺,皆所以重采探、专候望也。”采探即刺探情报是其职责,先锋即先头部队是其序列,白旗是其标志,札探铺是其据点:“如沿边十五铺,每铺三十人,每屯各有三人,或遇有故,则甲探报甲,乙探报乙。彼此互见,而不至于隔越,远近交通,而不至于断绝。”( (宋)华岳撰,马君骅点校:《翠微南征录北征录合集·翠微北征录》卷九《聚探》,黄山书社1993年版,第241-242页。)这大致说明了宋代白旗子军的性质等问题。但该问题比较复杂,具体情况还需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