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缝隙里总会有花开

周末回老家住了一宿。到家时，第一个见到的是母亲，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头子在园子里鼓捣他那些宝贝呢，天天睁开眼就去，饭都舍不得吃。”有埋怨，但更多的是嗔怪。

父亲已经七十四岁了，老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可对父亲来说，他的七十多岁正是人生好时候。父亲十几岁就是村里的生产队队长，十八岁入党后从村主任到村支书，再到村书记，一直干到退休。几十年来，凭着永不服输的性格和拼命的干劲，他带领家乡父老通电、通水、架桥、修路……一步步过上了好日子。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骨子里自然而然地流淌着农民特有的淳朴、善良。他正直刚强、任劳任怨，在村里享有很高的威望。直到现在，退休多年的父亲走到哪儿都依然备受欢迎和尊重，不论是村里的普通百姓、基层干部，还是乡镇领导等都对他敬重有加。闲不住的父亲，退休后招呼了一帮兄弟干起建修队，一干就是十几年。父亲带出的队伍也像他一样，个个都是出了名的踏实负责，也因此方圆几十里建房的活计大多被他们承包了。直到前几年，在我们兄妹的一再劝说下，他才把建修队交给了兄弟打理。本以为这样，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可以歇息歇息了，没承想他转身就收拾了一个小园子。打从那时起，每次回家，听到母亲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在园子里鼓捣他那些宝贝呢……”

从家门口西行二百米就到了小园子，沿着园子门前的水泥路，继续西行二百米就是儿时记忆里的大海—古城水库。园子不大，里面种植了几十棵山楂树、栗树，还零星地栽种了几棵桃树、杏树、梨树、石榴树、花椒树等。自从有了这个园子，父亲的空闲时间几乎都用在了打理园子上，给小树苗除草、剪枝、松土、施肥，或者套种花生、玉米、芋头等农作物，抑或在边边角角的地方种上各种时令蔬菜，有春天头茬的韭菜，夏天带刺的黄瓜，还有红绿相间的辣椒，绿油油的菜薹、油菜、菠菜等。每每果子成熟了，父亲都会第一时间与乡邻们一起品尝甜美，共享收获的喜悦，这俨然也是父亲最快乐的时光。

从小到大，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父亲不管多忙多累，都会抽空侍弄侍弄院子廊檐底下的那几盆花草盆景，浇水施肥，或者只静静地看上一阵，就像如今已经古稀之年的他每天都要打理自己的小果园一样。晨曦微茫，早起的狗儿撒着欢儿满街跑的时候；夕阳西下，晚归的乡亲匆匆往家赶的时候；阳光明媚或细雨微蒙的时候，父亲都沉浸在自己的园子里，专注地打理着里面的一草一木。在他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都是要用心对待的，而那些花草树木一到父亲手里，都会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一直以来，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落在父亲的肩上，人生的暴风骤雨也是父亲在为我们遮挡。在父亲看来，这些人生的风雨，生活的压力都是不可避免的，更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打理花草盆景，打理小果园，则成了父亲面对生活磨砺的一种寄托，也是心灵的一种慰藉。他亲手把一枝一叶的平常光阴，酝酿成怒放的花朵、香甜的果实；亲手把一粥一饭的普通生活，打造成一段段闪着光的日子。在那个当下，身心掠过艰涩的时光，徜徉在草木的清香里，忘却了疲惫，也忘却了疼痛，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祥和。

曾读过这样一段话，深受启发：“没有一个日子是苍白的，只要留下思想的辙印，这些光阴都将属于你，都是你自己亲手打造的生命纹理。”

是的，没有一个日子是苍白的。即便我们的世界里再无岁月静好，生活也早已百孔千疮；即便有太多看不见、摸不着，但真真切切存在的艰难会时不时出现，像乌云一样毫不客气地遮蔽我们的双眼；即便那些无声的累、无声的苦，那些突来的雷霆和一地的鸡毛，还有那些表面上看似若无其事，内心早已溃不成军的狼藉和不堪让我们日复一日地负重前行。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生活，谁不曾经历过？生活，又曾饶过谁？面对这些接踵而至永不停歇的考验，是坚持，还是妥协？

哪怕生活再难，也会有一些缝隙存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缝隙，总会孕育着生命的希望和力量，孕育着无限的可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生活的缝隙里为自己种植一朵花，或者建造一束光，给自己一个轻松喘息的机会，让自己在忙碌的生活中得到片刻的安宁。哪怕只是安静地听首曲子，看会书，喝杯茶，写写字……那个当下，外界的纷扰仿佛都暂时消失了，所有的阴霾和糟糕的情绪也都悄悄走远，取而代之的是身心的舒展与松弛。就像父亲打理他的小园子，亲手去种植打理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苗，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于他而言足以抵御生活的艰辛和苦涩。

受父亲的影响，每每遇到生活的坎，在痛苦之余，劳累之余，我都会努力地在生活的缝隙里为自己寻一朵花。

我并非天生乐观的人，相反，大多数的时候会因为过于感性而多愁善感。我曾不止一次地梦想着把生活过成诗，可一觉醒来看到的大都是生活里的鸡零狗碎。我曾为生活痛过哭过、挣扎过、逃避过，走着走着就过了做梦的年纪，也再没了年轻时的肆意。那些曾属于自己的情绪和欲望，那些对未来的期许和梦想，那些纯粹的烦恼和简单的快乐都已走远，再也不见。尤其是近几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难，来自生活和工作的各种的难……这些经历曾一度让我封闭自己，远离人群。好在我依然清醒，我知道生活有诗意，也有不堪，更清楚它不会为我停下前行的脚步。我知道没有谁比谁活得更容易，那些看似舒适的生活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苦涩。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妄自菲薄，普通的生命一样有着自己的美丽和追求。因为，一切都在继续。

是的，一切都在继续！

只要心中有光，苦难的土壤里也能开出娇艳的花朵，生活的缝隙里也会有花盛开。在那些难以为继的日子里，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给自己一段安静的时间，去写字、录音，或者用自己的文字和声音制作一期微文。这些事情虽然不会立刻就能改变糟糕的当下，却足以缓解当时焦虑的情绪和难以言说的压力，让心绪得以片刻的安宁，也给了我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很庆幸，我还有热爱的事情，还能找到生活的缝隙，还能在缝隙里为自己种植一份希望。

你看，路边钢筋水泥的缝隙里，一粒种子破土而出，它顽强地生长，坚韧地活着，它用自己的方式竭尽全力地完成梦想，诠释生命的意义；你看，和煦的春阳下，街角那棵饱经风霜的枯木又萌发出一树新叶，它以顽强的生命力为自己再次绽放了一树的春天；你看，园子里的花草蔬果也已吐露新芽，绽放了一园子的草木香，这是父亲用他的努力和坚持，豁达和向上，在生活的缝隙里亲手打造的一束光。

“人最可贵之处在于看透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这碗高“浓度”的心灵鸡汤曾被无数人追崇喜爱，也曾被无数人嫌弃鄙视，但它依然在很多人的心里被熬煮得热烈滚烫。

多少年来，父亲经风历雨从一棵树苗成长为一棵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树。而今，父亲不只是一棵大树，他更是一座高山，为我们筑起温暖的港湾，指引前行的方向。父亲干一行爱一行，不偷懒、不糊弄、不服输，骨子里有着认真倔强、乐观豁达。他永远向上的高贵品格早已深深地刻进我的骨子里，融进血液里，成为我今生最宝贵的财富。

空气蒸出了汗水，夕阳洒落余韵，蹚着时光一路走来的父亲还是不可避免地变老了。岁月堆叠的皱纹一笔一笔刻满他清瘦的脸颊，连笑容也变得清瘦。满头的黑发不知何时变成了村前河沟里花白的芦苇荡，那双曾托举生活的双手也被风雨剥蚀得粗糙生硬……可不管父亲怎样老去，他始终是我心中屹立不倒的高山，是我一生的榜样。

感谢父亲和他的小果园，感谢他教会我寻找生活的缝隙，教会我为自己种植希望、种植光亮，感谢他让我在他的收获里收获了不一样的风景和不一样的成长，收获到更多的爱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