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木兰诗》的叙事艺术
作者: 王奕人在中国古代诗歌悠久的发展历史中,抒情诗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叙事诗虽较为少见,但也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如北朝民歌《木兰诗》就是其中代表。《木兰诗》主要讲述了女子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在战场上奋勇征战、保家卫国,最终得胜归来与家人团圆的动人故事。全诗语言自然明了,刻画人物细腻生动,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花木兰善良勇敢、忠心爱国的热情赞颂。作为一首经典长篇叙事诗,《木兰诗》有其独特的叙事风格和叙事技巧,这也使其成为中国叙事诗发展过程中的一个转折点,起到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本文深入分析《木兰诗》的叙事视角、叙事语言和叙事技巧,以期读者对其叙事艺术和审美价值有更全面的了解和思考,同时更加准确地把握花木兰的人物形象,并进一步挖掘花木兰形象在新时代的新内涵。
一、《木兰诗》的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从不同视角出发观察同一事件往往会收获截然不同的感受。《木兰诗》采用了全知视角来叙述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传奇故事。全知视角是一种最传统、最自然的叙事模式,叙述者全知全觉、超越一切,知晓事件中任何地方发生的任何事。全知视角最大的优点在于其视野开阔,不仅能够多角度、全方位地刻画人物和叙述事件,还可以较为灵活地进行时间和空间的转换,大大增强了内容的表现力。
诗歌伊始,忧愁的木兰边织布边连连叹息,平静闲适的劳动生活被昨夜军帖打破,为了保护年迈的父亲,孝顺的木兰萌生了替父从军的想法。画面一转,读者跟随作者的视线看到木兰买齐了必备的马具,告别父母,从此开启了她的军旅生涯。在叙述其从军生活时,作者并没有着重铺展百万兵卒浴血奋战的宏大场景,而是有意聚焦到如“金柝”“铁衣”等具体的特殊意象,使读者更有身临其境之感。得胜回朝后,木兰并没有选择入朝为官,而是一心盼望家人团圆,于是读者的视线又回到了全诗的开篇—木兰的家乡。这样的处理首尾呼应、周而复始,看似是在原地踏步,但木兰早已从温柔娇弱的闺中女儿成长为果敢勇毅、刚柔并济的女英雄。在整个叙事过程中,叙述者一直站在“上苍视角”,对故事的走向和人物形象的转变无所不知,读者跟随叙述者的视野变化来了解内容和进展。
二、《木兰诗》的叙事语言
(一)叙事语言的形象性
《木兰诗》的叙事语言具有很强的形象性,以简明直白的语言和极具代表性的意象塑造人物、勾勒环境,使一个生动鲜明的女子形象跃然纸上,世世代代为读者称颂。
诗歌开篇描写了木兰织布的画面,却又“不闻机杼声”,这一不寻常的表现暗示木兰实际上无心织布。作者接着用“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形成排比的问句来询问木兰叹息的原因,木兰回答“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平静的回答不仅体现出木兰遇事的沉着冷静、不慌不忙,也侧面说明事态严峻,而木兰仿佛已经下定决心。让木兰如此忧虑的是“昨夜见军帖”“卷卷有爷名”。“卷卷”虽为夸张之语,但也的确说明了木兰一家不得不面对的困境,即年迈的父亲必须参军。木兰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她不忍看老父亲身赴险境,替父从军的念头攀上心头。另外,木兰挂念的不只是父亲的处境,还有国家的处境。“昨夜见军帖”暗示了军情的紧急,敌军进犯唤起了木兰的爱国丹心。在孝心和忠心的双重作用下,木兰挺身而出,“从此替爷征”。
木兰备齐马具,辞别亲人,踏上了征战的路途。诗歌语言形象生动,画面感十足,勾勒出小小女子木兰在宽阔的黄河边饮马露宿,在险峻的黑山头远眺思家的图景。木兰的渺小和环境的宏大辽阔形成鲜明对比,意境苍凉而悲壮,同时也侧面反映出木兰坚韧不拔的可贵品格。接着,紧张的行军生活正式开始,诗歌以精练的笔墨和典型的意象讲述征战的艰辛,“赴”“度”“飞”写战士的骁勇善战,一系列动词气势磅礴,营造出紧张的战争气氛。“金柝”“铁衣”是只有在军营中才会见到的事物,这些具有典型性、代表性的意象使读者更有身临其境之感。之后的“将军”和“壮士”采用互文手法,“百战”和“十年”也并非实数,而是虚指,极言战火之频繁和时间之漫长,使读者对征战之不易有更深刻的体会。
《木兰诗》叙事详略得当的安排体现在其对军旅生活的略写和对木兰得胜归来后的详写。木兰面见天子被“赏赐百千强”,侧面肯定了木兰在战争中骁勇无畏的表现;而原本有机会在天子身边担任要职的木兰却选择回归家乡与亲人团聚,这一情节与开篇木兰决心替父从军的原因形成呼应,称赞了木兰的一颗孝心。木兰归家后的片段是全诗浓墨重彩的一笔,诗歌中把爷娘、阿姊和小弟得知木兰归来的反应分别细细道来,全家沉浸于喜庆欢腾的氛围,画面感十足。木兰归来后回归了旧时的女儿生活,使得“火伴皆惊忙”,这样喜剧性的大团圆结尾,不仅符合大多读者的期待和喜好,也说明了木兰与众多男子一同征战十余年从未让人起疑,体现了木兰内心之强大。
(二)叙事语言的抒情性
《木兰诗》的叙事语言也具有很强的抒情性,全诗感情丰富而饱满,极易引起读者的共鸣和感慨。《木兰诗》中主要刻画的是木兰一家的亲情和平凡人的爱国之情。
木兰对亲人的关怀与爱正是木兰从军的主要原因。“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而木兰却没有适龄的兄长能够参军。即便如此,木兰也不愿年迈的父亲远赴战场,故选择了替父从军。在木兰所处的时代,女子从军是不被允许的,欺瞒朝廷、女扮男装更是天大的罪过,倘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对父亲的爱促使木兰义无反顾地走出这一步险棋。原本应当唧唧作响的机杼,此时却悄无声息,在这段不寻常的平静里充斥着木兰对父亲的爱和从军的决心。木兰一家的亲情是双向的,木兰为亲人着想,她的亲人也时刻期盼着与她团聚。得知木兰得胜归来,全家为迎接她做了充足准备:“出郭相扶将”“当户理红妆”“磨刀霍霍向猪羊”,无一不体现了木兰家人对她的思念和重视,这样温馨的团聚场面深深打动了世代读者。
另外,《木兰诗》的字里行间还蕴含着平凡人的家国情怀。木兰从军的第二个原因便是她对国家的忠诚。当外敌来犯,前线战事吃紧,国家安定和国土完整陷入危机,木兰虽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也感到责任在肩。“木兰不用尚书郎”的观念一直在她心中,她在战场上不畏强敌、热血奋战从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是为了还国家以安宁。木兰并不是个例,而是无数战士的缩影,他们能在萧萧“朔气”、凛凛“寒光”的艰苦条件中奔出“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磅礴气势,哪怕死亡的恐惧时刻笼罩,哪怕战线被不断拉长,也绝不退缩,靠的是一颗忠于国家的热血之心。
三、《木兰诗》的叙事技巧
(一)视听结合
在视觉叙事为主导的大背景下,听觉叙事的重要作用往往被人忽略,但在《木兰诗》中仍有许多精彩细致的听觉描写,它们的出现为全诗增色不少。诗中的听觉叙事有:织布的“唧唧”声、木兰思考心事的叹息声、黄河流水“溅溅”声、燕山胡骑“啾啾”声、北风传来的“金柝”打更声、小弟磨刀“霍霍”声,以及父亲、天子、伙伴等人物与木兰的对话声。听觉叙事和视觉叙事相结合,使故事的叙述、人物的刻画和情感的表达都更加全面流畅,为读者创造了从不同角度了解事件进展的机会。另外,听觉叙事还为全诗增添了一定的动态感和趣味性。例如,当故事进展到木兰前往前线的途中,诗歌并没有详细描写木兰的动作、神态、感受和周围的环境,而是从听觉入手,用“黄河流水鸣溅溅”和“燕山胡骑鸣啾啾”来涵盖其他想要表达的内容。虽然这两句只涉及听觉,但给读者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任由读者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辽阔悲壮的行军露宿图,暗示条件艰苦。另外,流水声、胡骑声也与“爷娘唤女声”形成鲜明对比,闺阁生活中父母的声声呼唤犹在耳畔,此时木兰却已身处前线边疆,使读者在担心木兰状况的同时也对她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另外,大量的对话也使诗歌中情感和态度的表达更加直白从容。正是借助对话,木兰得以把替父从军的原因对父亲一一阐明,还能够向天子直言自己对回乡的渴望,木兰的伙伴也能够在真相大白时直抒胸臆发出感慨,表达对木兰的尊敬。一组组对话掌控着事件发展的节奏,把木兰的故事推入一个更具生命力的动态世界。
(二)时空变换
从时间角度考虑,“壮士十年归”和“同行十二年”中的“十年”“十二年”虽非确指,但也能够帮助读者推断出全诗的时间跨度有十余年。然而,作者并没有完整均匀地描写这十余年木兰的所有经历,而是根据其创作和审美倾向采用了详略得当的叙事安排。例如,原本占据时间最长的军旅生活仅用高度精练的三十个字做了概括,而木兰归家这一发生在一天之内的情节,作者却给予大量篇幅来叙述。木兰得胜后获得了天子的赏识,反映出她在战场上的坚毅骁勇,但作者没有强化这段传奇经历以博眼球,而是寥寥带过,这说明作者和无数传诵《木兰诗》的后人期待的并不是战争前线的大英雄,而是和平生活的小人物。这样的安排巧妙地突出了重点,也使全诗的叙事有了恰当的起伏。
从空间角度考虑,《木兰诗》中事件发生的空间位置随叙述者的视线变化在家乡、沿途、战场、朝堂之间不断切换跳跃,营造出事态紧急之感。读者紧跟事件进展在几个空间中同步切换,也使读者更有代入感。“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几句最为经典,这里使用了互文的修辞手法,并不是表现木兰真的要去不同的集市置办特定的马具,而是为了表现木兰为备战四处奔忙;木兰的忙碌说明军情紧急、时不我待,这也给读者带来身临其境的紧张感。起到同样作用的还有赶赴战场途中的“旦辞”“暮至”,木兰并不是真的朝夕之间日行千里,这样叙事是为了暗示前线战事吃紧,也反映出木兰的爱国情怀,木兰心系国家安危,故快马加鞭想要在战场击退敌军。
(三)虚实相生
《木兰诗》人物塑造的重点自然是放在木兰身上,故聚焦于主人公木兰的叙事便是实笔,诗歌中其他人物的作用是间接衬托木兰的形象,故为虚笔。正面叙事和侧面突显相结合,能够从不同角度帮助读者更全面地理解人物,也使木兰的人物形象更加丰富饱满、深入人心。例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表面写天子对木兰的褒奖与认可,实际上也暗指木兰战功赫赫,她的身份不仅可以是闺阁中勤劳温和的织布女儿,也可以是战场上骁勇坚毅的战士。结尾处,木兰归家后换回旧时衣裳,震惊了同行征战的伙伴,写伙伴之惊忙其目的也是借伙伴之口凸显木兰在战场上的卓越表现和她强大的内心。
虚实结合的另外一个表现在于诗歌的大量留白,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诗歌中寥寥数语是实笔,但这有限的笔墨在作者的斟酌下能够唤起读者的无限想象,读者在脑海中自行补足的便是虚笔,这样的虚实结合使得故事的情节和木兰的形象在读者心中更加完整立体,也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情。例如,全诗叙述最简略的部分便是时间占比最长的军旅生活,这十余年的经历作者仅用三十个字一笔带过,读者仅能通过木兰归来后天子和伙伴的反应来推测。无论是木兰杀敌的飒爽英姿,还是她隐瞒女性身份时遇到的困难,抑或是战争残酷无情的具体表现,这都是读者关心却又无从考证的,都需要读者自己的想象来补充。作者这样的安排使诗歌在篇幅有限的前提下,既丰富了内容,也为诗歌增添了一重趣味性,使读者更有阅读和思考的兴趣。
综上所述,《木兰诗》是中国古代长篇叙事诗的典型代表,诗歌通过讲述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塑造了一个骁勇坚毅、忠孝两全的巾帼英雄形象,世代为人歌颂。本文将研究重点聚焦于《木兰诗》的叙事艺术,从叙事视角、叙事语言和叙事技巧三个方面进行探索,让读者深刻体会其视角选择之恰当、语言之生动、技巧运用之灵活。《木兰诗》是中国叙事诗史中一座漂亮的里程碑,为中国叙事诗的发展做出了不容忽略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