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留白
作者: 杨永红家里的露天阳台是城市的一片留白。闲暇的日子,我喜欢在黄昏时分伫立于此,远眺凤凰山闪烁的灯光,它们延伸到更远的尽头。灯光的魅惑是城市的烟火气,星星点点,生生不息。
穿过岔街,是城市的另一个世界,这里原先是葱茏的菜地。城市边缘的土地金贵,人勤地繁,人懒地废。土地最懂感恩,滴落的汗水能换来丰厚的回报,庄稼人舍不得闲下来,辛勤耕作,不容土地稍作喘息,庄稼一茬接一茬地冒芽吐蕊,催生田野的繁荣。有时一个午觉醒来,土地还来不及思索,便孕育出另一种生命。偶尔有一两块地,种了水稻和荷花,其余的都重新拉土垫高了地势。土壤经过改良后,种上了经济价值更高的果蔬。人类赖以生存的水稻成了稀罕物,在一片广袤中引人垂怜。“稻花香里说丰年”的情景早已远去,眼前仅有的一两块稻田限制了我的想象力。秧苗长得不赖,齐齐整整,绿得发亮,稍有缺憾的是花香并不浓郁。站在露台上远远望去,儿时那大片的稻田早已走远。两三年的光景,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虫鸣,田地里长出了高耸的楼盘,凤园那宏大的建筑群隶属于某知名房地产集团。高楼林立截住了我的目光,我一直好奇,曾惬意生活在草丛和田埂的邻居呢?那些奇怪又有趣的蛐蛐儿、蚂蚱一夜之间彻底隐匿了。它们究竟到哪里安家了呢?
二十多年前,我离开泥土和小河,兴冲冲地闯进城市,梦寐以求的是拥有一处栖身之所。在乡镇暂住的小屋里,对家的渴望十分强烈,浮萍感充斥着大脑。乡政府分给我暂住的房子在一楼,那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屋子,兼具了卧室和厨房的功能,梁间拉一块布帘,把小屋分隔成两个区域,一半住宿一半煮饭。进城后的第五年,县里出台文件说要新建滨河小区职工福利房,职工可以根据自己的级别购买相应的房子。报名的职工一时人满为患,大家削尖头都想添置新房。屈指一算,工龄最短资历最浅的我,每月几百元的工资要想买房纯属天方夜谭。拮据的我辗转难眠,犹豫着要不要报名,思量着去不去贷款。次日,新消息传来,报名后以抽签为准,抽不到的报名作废。就这样,灯熄烟灭,念想断了,望房兴叹的我,终于和买房遗憾地擦肩而过。
眼前的摩天高楼,拦腰截断了远行的目光,放飞的思绪仍在漫游,打开记忆的闸门,总是绕不开房子的话题。都说蜗牛不懂放下,一辈子的劳碌就在于背着重重的壳,一寸一寸地挪动,哪怕肩负撕心裂肺的疼痛。它并不急于走完这段旅程,结痂的疤痕让它越发厚重,抬起头,仍是那缕疲惫的斜阳,它却与生俱来地享有妥妥的安稳。遥想随后几次和房子之间纠缠不清的故事,一时竟无语凝噎。
这一季,遗忘了一些事。
我的阳台越发热闹,几十盆花花草草开枝散叶,繁盛成一种姿态。它们是我在这个城市里默契的友人。藤蔓沿着栏杆织成了绿色屏障,栀子花安静地在角落里不咸不淡地注视着我,平日里叶片泛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春节前后,栀子花的枝头却稠密地缀满了花骨朵儿,还没等完全绽放,一些花骨朵儿便蔫了,跌落在地上。夜晚栀子花已经开放了的淡黄色花蕊,层层叠叠地展示着娇羞,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太阳花极力地展示着太阳的温度,五颜六色的花绽放得热火朝天,单瓣和重瓣,黄蕊和红蕊,一样绝美,侧耳细听,它们仿佛在花丛里咯咯地笑。紫色和粉色的长春花更是热情洋溢,长出一片叶子顺便冒出两个花蕾,一截一串,一串一段,像是踩着楼梯噌噌攀爬,常年花开不败,毫无香气却赏心悦目。不起眼的芦荟和薄荷无须精雕细琢,十天半月不浇水,它们仍然强悍地撑着花盆。遇到上火牙疼,割一片芦荟煮水喝下,一准药到病除,而美味的薄荷在餐桌上更是不可缺少。最可爱的要数小多肉,十多种多肉大大小小,胖嘟嘟的小手,肉乎乎的小脸,小胳膊小腿,都喝饱了水,仿佛浸透着生命汩汩流淌的声音。个子高一点的亭亭玉立,趴在盆边的柔情似水,似水滴,似幽帘,似宝剑,似碗莲,形态各异,让人爱不释手。露台上年纪最长的是一盆绿巨人白掌,叶片和星花凤梨极为相似,宽大的叶子如剑出鞘,直指云霄。它整整陪伴了我十六个春秋,轻轻抚摸它硬朗的叶片,四目相对,内心顿时安静下来。我和娇贵的花有缘无分,它们总会在几周或几个月内夭折,枯枝败叶孤零零地站在花盆里,和我的友人们格格不入。温文尔雅的文竹和壮实的发财树、金钱树、不死鸟也是不用打理,它们毫不张扬,在各自的世界里自由成长。
心从此处绿,情在此间柔。
蓬勃的心事在枝丫里打开,如果绿色是生命的底色,那炫彩而短暂的花朵,只是点缀而已。它们丰盈着诗情一般的生活,成为钢筋混凝土中的诗和远方。于我,城市的留白,就是城市的语言,是内心的窃窃私语,是对生活的一次次深情回望。蜜蜂和蝴蝶会时时光顾我的露台,它们兴许是从老家的山梁上风尘仆仆赶来的,上一秒还在老宅的菜地里低吟,这一秒却捎来了房梁上腊肉的郁香。它们嗡嗡嗡的鸣叫声,噗噗噗的振翅声,像是和花朵说话,又像喃喃自语,又像是对我的问候。那么多花儿,先和谁打招呼,就先采那一朵,它们迫不及待,又不知所措地飞舞着、忙碌着、快乐着。
清晨,鸟雀停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地吵闹,替代了公鸡打鸣。它们偶尔落在花丛中,歪着脑袋东瞅西瞄,亲昵地蹭着脖颈上的羽毛。它们是城市里的闹钟,唤醒了新的一天。两三只小麻雀机灵地上蹿下跳,我和儿子躲在窗帘后窥探,它们即便发现也不逃走,自顾自地谈笑风生。儿子凑过来问我:“妈妈,它们在干什么?”我悄悄地说:“麻雀在算账。”儿子始终不明白算什么账。它们也许在争论阳台上到底有多少花,哪朵更漂亮。也许在攀比早上谁逮的小虫子多,或是在讨论城市里又新建了多少楼房、几条街道。总之,我也没听明白。
小家伙诡秘一笑,轻轻地转身,慢动作摸进厨房,蹑手蹑脚地在露台的角落里撒上一把大米,欢迎飞累了的小伙伴们都来歇歇脚。
【作者简介】杨永红,女,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元谋县文联主席。作品散见于《云南日报》《金沙江文艺》等多家报刊。主编《筑梦金沙》《话说元马》等书籍。
责任编辑 梁乐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