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学之眼观照县城今昔
作者: 詹子方卢欣的散文《寻县》,我一眼掠过题目,以为“本县”叫寻县,犹如福建的沙县、江苏的沛县、河南的郏县等。看了首段,即知犯了经验主义的错,卢欣要描述的“本县”是贺县,即她出生和长大的那地方。既是家乡,何寻之有?
我的家乡瑞安一九八七年撤县建市,迄今依然是县级市。而卢欣的家乡贺县在一九九七年撤县建县级市。二〇〇二年贺州地区撤销,建地级贺州市,县级市的贺州市改建为八步区。这篇散文不仅把我“带入”了遥远而陌生的贺县和随后的贺州市(县级市),也把我“带入”了我的家乡瑞安县和随后的瑞安市——与卢欣《寻县》里体现的县城体系元素大致呼应的年代时序是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下半期到二十一世纪初。
诚如卢欣所言,“原来的小县城就这么大踏步地前进了”,无论是从县到县级市,还是继续“升级”到区,改变的不仅仅是称谓,还预示着崭新的发展机遇。最明显的体现即是城市框架的拉开,比如大广场、大马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高星级酒店和大型商场和随后出现的集吃喝玩乐购于一体的商业综合体等。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家乡瑞安比卢欣的家乡贺县早起步发展十来年,也就意味着我早于卢欣十来年先行体验她后来所体验的。
市、县本来泾渭分明,横亘其中的县级市害得我表述起来如此别扭和费劲,但我想凡是与我和卢欣有同样经历的读者,读到这里都会会心一笑。看把你嘚瑟的,以为就你家乡是个县级市啊,我家乡也是。但你不能否定我阅读这篇散文最大的感受——亲切,因为换了你来读,必定亦是如此。
回到本文开篇所言“寻县”之“寻”。自然不必阅完全文才知“寻”之含义。简直是神来之笔,令我拍案叫绝。一个简简单单的“寻”字,意味着随着岁月流逝,作者“我”与家乡拉开了空间距离及与之相反的心理距离。从文中的时间推测,“我”二〇〇〇年从“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毕业,“在距离家乡几百公里的大城市开启了梦想中的大学生活”,“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一直在大城市漂泊”。也就是说,“我”离别家乡是二〇〇〇年,此后的二十余年,无论是读大学期间还是随后漫长的“漂泊”期,“我”都只是偶尔回家乡,比如逢年过节。空间距离其实已蕴含在时间距离之中,无论读书还是为谋生而漂泊,之于家乡,“我”始终处于空间上的不在场状态。空间上的不在场,即意味着心理上的回归,类似于“距离产生美”。“在场”何来思念?唯有“不在场”,偶尔的回归,才感觉昔日身处其中的司空见惯的画面,“居然觉得有一丝美好”“我在某个瞬间捕捉到了一丝过往岁月的气息,同时又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体现了游子对家乡日新月异面貌的欢喜欣慰和心花怒放。
《寻县》的核心意象或意象物,可以是实体的新华书店、租书的小店和自营书店;亦可以是感慨性的“县城里充斥着各种令人惊奇的故事,而且故事的主角就在眼前。眼前纷繁的景象,带给我无限的遐想,让我有了无数编织故事的素材”,“阅读多了,我感觉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敏感、多思,经常反思自己的存在,怀疑自己有多重人格”;也可以是描述性的“我怀着自己的文学梦,经常在课堂上写小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埋头于快意恩仇的金庸小说……尽管是盗版书,但是可以随时拿在手里、随时翻阅的感觉实在太好了”等。上述所有意象或之于意象的描述,一言以蔽之,即本文的“文眼”,便是“文学之眼”。
同样的岁月变迁和世间万物的推陈出新,在大众眼中与以“文学之眼”去观照是不一样的。县城二三十年来不断上演的“今昔”浮世绘之于二者的感受和心灵的触动亦均不可同日而语。且不论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奔走的大众无暇关注书店或阅读场所平日里的细微变化与更长时间段的巨大变化,“文学之眼”落在几乎所有事物上均与之犹如霄壤。街面交易、录像厅、电视里的港台连续剧、修不完的马路、商场里的钢琴声等,在“文学之眼”里无不带上绚丽多姿的诗意和熠熠生辉的时代荣光。唯有叙述者“我”,当年的文学少年,能体察和细味“仿佛一个浪子在呼唤曾经的爱人”韵味,“感觉歌声里有许多故事”。文学之眼,文学之耳,同样的所见所闻下有着不一样的所思所虑,给万事万物插上了飞翔的翅膀。因为文学,让“生活更显得是生活”,即不再是浮于表象的生活。
《寻县》是一幅关于贺县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到二十一世纪的流动浮世绘。作为一篇偏叙事的散文,其有着隐约的情节架构,即以叙述者“我”从有记忆起到考上大学离开的这十七八年关于贺县的全部记忆作为初始“寻”的对象。文中表明“我”离开贺州是二〇〇〇年,即从二〇〇〇年到写作当下,我一直在“寻”县。“寻”不单单是寻找二〇〇〇年前的贺县,而且其过程亦不断丰富和完善“我”关于贺县的记忆。越“寻”,关于贺县的记忆聚宝盆里就承载越多的信息。每一次“寻”之收获,谓之“今”,便成为后一次“寻”之“昔”。每一次“寻”,都是“今昔”碰撞和心灵冲洗,都是“天真的乡愁”在当下家乡的不断印证,都是身为“异乡人”的不甘与惆怅。
作为回忆性的浓缩型叙事散文,有些方面确实不能对作者要求过高,当然清晰的年代叙事也有,比如“到了一九九四年……那年,我考上了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初中部)”。我正是由此推断,作者考上大学之后,“离开了家乡”。再联想到《寻县》开篇的二十年,如果此处的“二十年”是实数,我无妨推断《寻县》的写作时间是二〇二〇年。卢欣以为然否?
【作者简介】詹子方,曾用笔名郊庙,温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小说散见于《红豆》《钟山》《中国作家》《青年作家》《芙蓉》《湖南文学》《啄木鸟》《小说月报》《思南文学选刊》等,评论见于《收获》《青年作家》《海燕》等刊物。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