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禾的家当

作者: 珠珠猫

禾禾的自行车

禾禾是我的儿子。多年前我给他买了辆自行车。

禾禾的自行车在他去西安上大学之前就被扎了,肯定是被扎的,不然车胎不会瘪成那个样子。我是在送他去西安的那天才发现的,“被扎了”是我的第一反应。我的第二反应是这辆车不能再放在楼下了,倒不是怕丢,自从有了共享单车,被偷的可能性很小了,但是放在楼下日晒雨淋,自然是舍不得的。虽然它是个物品,没有感情,可是我舍不得,这个车陪伴了他至少三年吧!上学,放学,有时候出去玩儿……虽然现在去外地上学,可是还有寒暑假,寒暑假回来他肯定还是要骑的。虽然有共享单车,但是那肯定不如自己的车骑起来舒服。想到了这些,当时我就跟他爸爸说空闲时间你把自行车推出去把胎补一下,再给链子和那些容易生锈的地方浇点油,做个保养,然后放到车棚里,最好还能罩个袋子,类似于罩汽车那样。

他爸说是不能这样放着,但是修车的不好找,这个我也知道。我说实在不行,就到卖车的那家专卖店,那家店就在离家不算太远的魏公村那边,就在马路边,很好找的。他爸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十六天之后,我从外地返回北京才知道车一直没修,因为各种原因,特别是因为人懒,不愿动,但是车已经放到车棚里了。一个坏的东西放在那里,一个坏的心情也一直放在那里,我就一直是这个心思。

我从西安回来也快一个月了,眼见着国庆节就要到了,儿子原打算是要回来的,因为各种原因,能不能回来还不确定,但我还是要做他回来的准备,在他回来之前把车修好,不可能就那么放着。

从家里到第一个修车的地方,我说的这第一个是离我家最近的地方,可它早就没有了,六七年前这个修车人就改行修锁开锁去了。我曾经见过他,他说修车不赚钱,那个地方也不让支摊儿。

又到了第二个修车的地方。以前我在那一条街上发现了这个修车的地方,比第一个要远一些,但总比没有强。它在友谊社区门口,我也在那里修过,而且不止一次,修车的人已经认识我了,每次老远见到还会点头示意。最后一次修车时他也已经改行做了别的了,那天我推着车正在为没地方修车而发愁,正巧碰到他。看到我,这个脸色黝黑健壮的男人撸起袖子,二话没说,动作熟练,几分钟时间就把车修好了。车子好像也不是大毛病,他也没要钱,是作为朋友帮忙修的。这两个修车的人都给我留下了印象,每当自行车有毛病了,我就会想起他们。

如今这两个人都跟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我也已经好多年没有修过自行车了。

炎炎夏日下,我推着车子继续走,这一回只能是专卖店了。一路走着一路看,一路看着一路想。这条路路边的门市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记得最清楚的是一家“面爱面”的店,我和儿子曾在那里吃过。我不爱吃汤面,但独爱这一款,那也是第一次吃。看着路边的种种变化,我开始担心,那家专卖店不会也没了吧?它要是没了,我还能去哪里?就这样走着想着,走了几十分钟吧,突然我眼前一亮,谢天谢地,它还在那里,左边右边都变了,它还在那里。

这家店生意不错,能看到两个店员都在忙着跟顾客交谈,我只能站着等,不过心里很踏实。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了第三个穿工装的小伙子跟我打招呼。

“怎么了?”小伙子问我。“车胎被扎了,车就在你们这买的。”我说,“能补吗?”他说:“不能补,只能换。”“好的,那就换了吧。”我说。

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吧,换好了。“四十块钱,交款吧。”他说。“好的,你再给轮胎打点气吧,再给链子浇点油吧,链子都生锈了。你这有自行车罩子卖吗?”我问,“没有吗?好的。”

“修好了,回去不用走了,骑吧。”他说。可是这车我骑不惯,上去就有种要倒的感觉。我曾经骑过一次,就是这感觉,后来就放弃了。那次还跟儿子说,还纳闷他骑得怎么那么自在。儿子当时就说不让我骑,什么车都不让我骑,说我很长时间不骑车了,何况我的腿还受过伤。

推吧,了却了一个心愿,推着走的心情也不一样了。其实也不是不能骑,但想到儿子那句话,就没了再试的欲望。

这次修车,前后用时一个半小时。回到家里我把修车子的事用微信发给儿子,他很快地回了我:“不要骑,什么车你都不要骑,不安全。”

这个下午,我的思绪再次回到三年前。买车的那一天,好像也是下午,我和他一起步行去那家专卖店。选完了、买完了车以后,他骑上车,以一种忘乎所以的欢快的姿态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而我还得一步步往家走。

禾禾的吉他

禾禾现在有两把吉他,一把在西安,一把在北京。

我是在初中时知道吉他的,当时并不知道它叫什么。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所知道的乐器非常少,能触摸到的更少。我是在傍晚的黄昏中感受到那种乐器的,弹吉他的人长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得了,弹的什么曲调我也不记得了,只记曲调很美,他让人感受到他的享受和自由。一天天过去,我就有了一个吉他的梦。

偶然的一天,我在逛商店的时候看见了它,我在心里就想我要是能抱着它,像那个人一样弹奏一曲,多美。

就是因为这个,我跟我爸爸说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把吉他的价格是四十六元,相当于我妈妈当时一个月的工资。

我在另一篇文章里写道:“爸爸没说买,也没说不买,但是他要走,不带吉他……”后来,我如愿以偿,得到了那把吉他。在一个远房表哥的指导下,我学到了基础的音符……

我觉得学吉他好难,仅仅只用那几个音符,怎么去弹奏歌曲?在这样的情况下,哥哥去当兵,带走了我的吉他。在禾禾出生以前,我就想让他学件乐器,我觉得有一件乐器陪伴他,会让他的人生多些乐趣。

那一天,他还是个小学生。我带着他参加出版社的一个活动,时间尚早,我就带着他在周边走走,然后就走进了那家店——一家还没有开始营业的酒吧。吧台上有很多乐器,他看见了那把吉他就问我那是什么,我说是吉他。他走上前去,看了看,说:“妈妈,我想学它。”

我即刻答应并且很快就给他报了个吉他培训班,他得到了一把免费的吉他。他比我想象的学得快,很快他就不想要那把免费的吉他了。但是要买新的吉他,我也不懂,就按照老师说的去新街口。在走过了几家店之后,买了他人生第一把有价的吉他。

就是这把吉他,他居然在我一次出差时,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我就问他:“你为什么扔?”他说:“你知道的。”我说:“那是我们一起去买的,你的第一把吉他。”他说:“我知道,扔完后就后悔了,但是再去找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我说:“有些东西,有纪念性的,不能扔。”可是我的第一把吉他呢,如今它在哪里?

禾禾的玩偶

禾禾有很多玩偶,有的被我转移到另一个城市的空房子里,有的被我放到了床下的柜子里,还有的应该是他最喜欢的和有纪念意义的,依次被摆放在他的床头。

他去上大学后,他的房间就空了下来,我很想进去,甚至进去在他的床上住一晚,但是我又很怕。我想这不需要说为什么。

当我为了找东西、打扫房间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我的目光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在床上那一排玩偶的身上,我会注视它们,我觉得它们也在注视我……然后,那些与玩偶相关的点点滴滴的时光,就会回到我的眼前。

禾禾最初的玩偶都是和电视里动画片相关的。禾禾开始能看动画片的时候电视里正在热播《喜羊羊与灰太狼》,他和那个年龄段的小朋友一样,爱上了那群“羊”——美羊羊、懒羊羊……作为成年人的我,印象最深的倒不是那些“羊”,而是灰太狼那种执着的爱。为了给红太狼弄到羊使尽各种各样的招数,但又总不能得逞,因此备受红太狼欺凌、打压,可灰太狼依然乐此不疲。

有一天,我在逛街的时候就看到玩偶版灰太狼和红太狼。出于一种流行的心态,我买了灰太狼,犹豫中也带上了红太狼,想是出于一个家的完整,不想让狼夫妻分离吧。

禾禾依然每天狂热地看着他的“羊”,对我带回的灰太狼和红太狼看也不看一眼。这是我买的最失败的两只玩偶,个头还很大,一只“狼”的价格则能买两只“羊”。事后我也很后悔,我也不喜欢。

在他上幼儿园那几年里,喜欢看的还有一部动画片《天线宝宝》。宝宝的外形设计可爱,色彩搭配亮眼,故事温馨温暖。里面有一个画面我至今记忆清晰,就是每当夜晚来临,夜空中布满了星星,宝宝们就要去睡觉了。这也是每集快要结束了,一个柔美的声音出现了:比古比古……

再后来他大一些的时候,我们又一起发现了《倒霉熊》。这是一部老少皆宜的外国动画片,倒霉熊的设计憨态可掬、滑稽可爱。每集故事都不长,看了都让人捧腹大笑。

因为这部《倒霉熊》,我们和那家音像店也有了长达十年的互动。从他几岁到十几岁,因为离我们家不远,每次路过的时候,我们总要进去看看,哪怕最后只带走一瓶水。

再后来是大白、光头强……

在他幼年、童年的日子里,动画片以及随之带来的玩偶是陪伴我们的很重要的东西。这些玩偶也在不同程度上弥补了我童年的遗憾。所以对他这方面的要求,我总是有求必应,并不觉得男孩子就一定不能喜欢这些东西。而这些玩偶如今大部分都去了床头以外的地方。

如今他床头摆放的玩偶大多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它们有的来自旅行的景点,有的来自故乡,最多来自抓娃娃机器。

禾禾抓娃娃的技术比较高,而最早练就这一技术的场所是我家附近的“同一首歌”KTV。KTV大厅里有几台抓娃娃的机器,还有可口的自助餐,都是他喜欢的。说出来有些惭愧,在他学龄前,我以此作为“诱饵”,满足自己唱歌的愿望。我先是陪他抓娃娃、吃饭,然后我们一起去唱歌……

逛商场的时候,商场里也会有抓娃娃的机器,但是我们也不是见什么就抓什么,我们会选择我们共同喜欢的。我们对抓娃娃的价值也会设一个上限,到了这个上限,抓没抓到都会到此为止。因此这些得到的和没得到的娃娃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喜悦和难舍。

这样不知不觉地,抓娃娃就成了一种习惯。

当我们在一起,当我们遇到又有空闲时间的时候……

在一次旅行中,那个玩偶也是他抓的。当时我们特别喜欢、特别兴奋,所以就把它带上了。上了火车上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玩偶挂到车窗上(他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几个小时之后,下了车,到了住宿的地方,他又把它挂到了窗上,时不时地,我们会不约而同地看它一眼,然后会心一笑……

如今他床头摆放的还有一部分玩偶,来自我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人,有的玩偶身上还被写上了钢笔字的赠言……

今年“五一”前,知道他要回来,我提前对他房间的布局进行了调整,希望他回来有一个不一样的感觉。这其中包括调整床位,那些玩偶就被我一一请下来,洗了澡。

我想,如今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些玩偶继续摆放在床头他会不会感觉有些幼稚?于是我给他发了短信。不一会儿,他就回了,他说:“不幼稚的!”

我完全理解。

我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玩偶在他生命的历程中已经不仅仅是玩偶,而是一段段时光的烙印。

即使它们有一天不再以这种方式摆放于床头,它们也会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在某一个清晨或者黄昏……

在我的记忆里,突然想起的时候。

就像那只丢失的玩偶,每次我想起我们俩那次长白山之行,就会想起它。

【作者简介】珠珠猫,女,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就读于辽宁文学院。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北京文学》《鸭绿江》《小说月刊》《红豆》《海燕》《海外文摘》《散文百家》《雨花》《朔方》等杂志。曾出版长篇小说《民国时期的爱情》,小说、散文合集《独自一人的夜晚》《约会后的一声叹息》。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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