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窥豹》是写给儿时一个玩伴的。他母亲丢下襁褓中的他，一走便再无踪影，父亲自觉丢人也出了远门，长年不回家。他就这样在完全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时候，先被母亲抛弃，又被父亲放弃。小时候的他很皮，翻着花样儿闯祸，他奶奶打他毫不手软。因住隔壁，早见惯了他奶奶满院子追着他打的场景，我们每次都像看戏一样看他像一只猴子上蹿下跳地躲他奶奶的笤帚。

有一次，他奶奶又打他。听见老太太的咒骂声之后，我跑到矮墙处，准备看热闹。但这次他没有上蹿下跳，他奶奶的笤帚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他的背上，他不躲也不讨饶，只是低着头轻声啜泣。他的啜泣声中，有隐忍，有委屈，也有落寞。

对于八〇后、九〇后来说，小时候被父母揍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了。我见过很多被母亲或父亲揍的孩子，他们有的放声佯哭，有的据理力争，也有的委屈落泪，但那种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埃里的落寞，我只在他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第二天他就又活蹦乱跳了，但他低头隐忍的样子却刻进了我的脑子。我把他的隐忍、委屈和落寞的账一股脑儿算在了他母亲的头上。直至今日，每次有人提及失去母亲的孩子时，那天的场景就会在我脑海里重演。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场景每重演一次，我就要在心里替他怨恨他母亲一次。

现在我也做了母亲。那天的场景在我脑海里重演的时候，我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地怨他的母亲了。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站在他母亲的立场上，我才看到了之前所忽略的他奶奶的强势、他父亲的懦弱。做母亲越久，我对他母亲的怨恨越浅，或许，将来还会无限趋向于原谅。在心里怨恨了那个陌生的母亲那么多次，难免会经常思考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可以抛下襁褓中的骨血，走得那么决绝？一个母亲在怎样境遇中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关于他母亲的出走，我编织了各种各样的故事，《窥豹》只是其中的一个版本。

“窥豹”取“管中窥豹”之意。这世界上所有的物、事、人，都不止有一面，甚至这个世界本身，也是多面的。甲之砒霜，也可以是乙之蜜糖。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的一生中会与数不清的人、事、物产生关联，而每个人本身，以及与其有关联的人、事、物，都有不同的面，这就必然导致站位与角度差之毫厘，所见所闻便失之千里。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坐井观天的那只青蛙，我们眼中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头顶那块四四方方的天。在这片四方天地之外，或许有你不知道的人，在以你不知道的方式，守护着你。

责任编辑   梁乐欣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