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喻与存在之境
作者: 周晓坤历来,散文中以河流勾连故乡与人生轨迹,已属于很常见的题材,这也是散文河流书写易写难工之原因所在。但全秋生的《一条有骨头的河流》之所以臻于较高的艺术水平,离不开作者对“水”这一意象深入生命结构与本原存在之境的观察和参悟。
首先,作者对河流的生命之喻,体现了现代生命力与古典气韵的双重贯注。
在中国古代就有以骨气、筋肉、血脉等人体生命词汇类比文体或文艺作品的先例,生命之喻不是随意的喻体采撷,而是蕴含了人对于所比事物,整体性而切近主体感受的一种深层理解、重视。围绕河流,作者也构建了一个意象群,以及相应的喻体群,形成了对河流全方位的观察视野。如类比为骨的意象就有鹅卵石、崖石、浮桥、犁头、铁耙、角锄、流动的木排;又如积雪是皮肤、小溪为血管、下篙如针灸……作者将这些生命之喻与自己生活中最亲密熟悉的河流联结起来,注入百折不挠的现代生命力,以及不断回望的传统怀恋之情,使得笔下的河流摆脱了抒情的平庸,呈现出生命的气象。
其次,作者对河流的象征化书写体现出惊人的丰富性,创造出愈转愈深的存在之境。
巴什拉在《水与梦:论物质的想象》一书中,把水的语言喻为诗的实在,昭示了水这一意象“本原之本原”的特征。河水同时象征着新生和流逝、抵达和隔绝,本身就是极有张力的存在,在《一条有骨头的河流》中,作者又发掘了河水的哪些原型呢?小溪的温柔乳汁对应着母系原型及家园原型,水波荡漾如女子对应着阴阳原型,爬上生命之岸的艰辛对应着阻隔原型,同伴的血水对应着死亡原型,鹅卵滩的变化对应着时间流逝原型,“我”一步步顺着河流走向更远对应着救赎原型……对河水背后的原型进行解码和破译,可见作者以河水为根源思考着人生诸多最重大的问题,达到了追问存在的力度。对于作者而言,水无所谓隐喻,但水的命运也同构于主体生命的历程。
最后,作者不仅以生命之喻将主体的生命力贯通于河流,也赋予河流一定的文化生命。
上文说到,全秋生的《一条有骨头的河流》兼有逆水行舟的壮美,也有回望乡关的眷恋,我们无法评判哪一种格调更加“文学”,但作者正是通过这两者呈现出儒、道两种路向的河流文化生命观。孔子观水总结出水之九德,儒家看到水的力量与德性,从而敬水,在有限的人生中争渡。无论是求学还是辍学,叙事者“我”都没有停止与水的周旋。而道家看到水的柔顺、物我合一,所以面对早已因现代化建设而逝去的河流,作者多次提到自己将为它们在梦中之境留下一个审美空间。正如作者所言,鸟有鸟踪,蛇有蛇迹,水亦有水道,全秋生笔下的河流有不为人把控的独特文化性格。
沈从文在《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中说:“我的想象是在这条河水上面扩大的。”作者也是如此,从无声温润的小溪,直到七百里修河,再到人生中际会的其他水系,作者由近及远,逐渐展开了水韵那被语词折叠的丰厚,也向我们展示了属于他的生命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