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心眼儿

大伙儿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刚当选半年的村主任邵明。

有人说：“邵主任，您不是自称好心眼儿跟歪心思一般多吗？您要是能解决这个难题，大伙儿集资一万元作为奖励。”

邵明一脸坏笑：“没有点儿坏心眼儿，我敢竞选村主任？”接着，扔下仨字“都记住”，人就走出了会议室。

村“两委”成员眼下让洪家那姐弟仨给难住了。

八年前，洪老汉的老伴儿去世后，他从山外娶回一个年轻媳妇，跟自己闺女一般大。这下村里可炸了锅，洪老汉的闺女和两个儿子全票反对。说僵了，洪老汉就当着全村人的面拍胸脯：“我的梦我自己圆，真到爬不动的那天，我上吊也不去求你们。”洪老汉吐口唾沫是颗钉，没想到今年春上，小媳妇病死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洪老汉脑出血后人就瘫痪了，只能在轮椅上数日子过。

一进洪老汉家的院子，邵明就夸张地大声咳嗽：“五大爷，在家吗？”没容洪老汉从炕上坐起，邵明人已经进了卧室。

“哟，村主任来了。坐。”洪老汉伸手把笸箩往邵明那边一推，“鼓一袋？”

“烟我戒了。五大爷，”邵明大半个屁股坐在炕沿上，摆手推掉了老汉的热情，“我就是来问问您老人家，当初选举您投了我一票吧？”

“那还用问。”洪老汉咳出一口痰，“这么多年，我眼瞅着你长大、成家。你当村主任，五大爷信得过。”

“可是您老人家的这一票害我不浅哪。”邵明两眼盯着洪老汉，“选举的时候，要不是多出您这一票，我怎么可能胜过湖羊赵，当上这倒霉的村主任。”

“这嗑唠散了。”洪老汉眸子亮了起来，“这怎么是害你？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你带领大伙儿致富，头儿开得轰轰烈烈。至于姓赵的，他养湖羊行，可心眼儿不正，贿选。他就算被选上，早晚还得下来。”

“不行。要么您老人家答应给我当顾问，要么我明天就辞任。当这个村主任没劲！”

三言两语，洪老汉就吃了邵明的忽悠，收拾收拾便搬去了邵明家的东屋。两人讲定，今冬到来春，洪老汉当顾问，村里的大小事，他都必须提建议。条件嘛——邵明供他吃住，每月再给他500元工资。

洪老汉乐出了鼻涕泡儿。大儿子做的轮椅笨重无比，移动一下就嘎吱响，而邵明前些天恰好捡回来一辆新轮椅，锃光瓦亮，带按钮，还有胶皮轮儿，用起来要多方便有多方便。洪老汉几次想借，都张不开嘴。如今他当了顾问，借来用一下理所应当。洪老汉如何不美？

洪老汉有两儿一女，如今他残疾了咋还一个人独居？当然是因为儿女们不赡养他。邵明代表村“两委”挨个儿做姐弟仨的工作，找谁谁摇头。村民们看不过去，鼓动洪老汉告他们，姐弟仨撂下话，宁可去坐牢，也不养那花心的爹。

一个丧偶的老汉，无非又娶了个年轻些的女人，至于积那么大的怨吗？被委员们一激将，邵明憋出了一个办法：变相养老人。

打那以后，邵明总用那辆新轮椅推着老顾问出席两委会。洪老汉年轻时当过村支书，见解大异于现任年轻领导，确实提出了不少好主意。找到了存在感，只两三个月的工夫，洪老汉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谁见了都调侃：“您怎么越长越回潮了？”

洪老汉的闺女排行老大，嫁在本村，洪老汉的两个儿子也在当地成了家。姐弟仨聚一块儿商议：“抢金子抢银子，没听说过抢爹的，那邵明脑子进水了。”姐弟仨一致决定，这花心老头谁爱养谁养，哪个先告饶，就不是人养的！

洪老汉没人管，村主任顾及全村的脸面，捡个爹回去伺候着，这下有热闹看了……邵明那天在会上叮嘱，说这不是啥好事，咱留点儿口德。可人的嘴能封住？全村近千口子把这事当成泡泡糖嚼，很快又传到了村外、镇外。

没多久，洪家姐弟仨就受不了啦。先是洪家老大的闺女喝农药差点儿没救回来。原来，她相中了一个男孩，两人正爱得死去活来，她却被准婆婆嘲讽了：“自家老人都没人管，这哪叫个人家！”接着，老二的儿子谈恋爱也被人否了：“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就是家里名声太臭……”好嘛，一个喝农药，一个绝食。老三家孩子尚小，有一天回到家也耷拉个脑袋，问他原因，孩子回道：“左右在外面抬不起头，养成习惯了。”

姐弟仨再次聚在一起，你怨他，他怨她，理不清是哪个带头出的馊主意。不就一老头儿嘛，能吃几口？这回整大发了，还连累了下一代！姐弟仨商量后，摆了一桌，把领导们全请到家里，说回过味儿来了，请求村里把洪老汉辞退，让他回家，孩子们想他了。

邵主任白眼一翻：“我是出了名的坏心眼儿，别信我的。”

“哪个烂嘴丫的瞎说？我们可是投了您的票。”

“这顾问你们让辞就辞？他的生活费、工资，还有我小半年的护理费……”

可不能再错过机会了，姐弟仨眼神一交流：“我们仨每家出五千元，够不？”

邵明眼珠转了半天：“总共一万五千元，是不？再补一个当众道歉，齐活儿。五大爷是依法再婚，而你们是非法遗弃，把村风带坏了，这损失先记着。”

洪家姐弟仨高度认同：“自古父打子不丑，给爹赔罪不是事儿。”想起他们发过的誓，也不亏，因为老爹当年总骂他们瘪犊子，老爹有远见。

姐弟仨当天就赶去村民大会，“爹”叫得那叫一个亲热，仿佛才发现有这么一个爹。

邵明把结余的钱上交到村集体账户上：“坏心眼儿咋了，你给他们念文件能解决事儿？洪家的事儿小菜一碟。明儿我找湖羊赵去，他至少要帮扶10户村民养殖湖羊，我保他上新闻头条。他敢不配合，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