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间

惠云 原名苟云惠。现居南阳。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星星》《散文诗》等杂志发表作品。出版诗集《一朵比一朵美丽》。

一棵白杨树和一群小矮人

一阵风推动一阵风，整个天空成为它飞行的跑道。柔软而细碎的肉身啊。不要抱怨扎疼行人的眼。谁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放逐，谁便不懂得安稳的幸福。

一堆土坷垃慈悲为怀，伸手将它抱住。一朵云推动一朵云，潮湿，在不甘寂寞的体内翻滚。静下来，与其漂泊流浪，不如选择扎根。

阳光、高楼、炊烟、友邻，自由的涛声和雨水，灵与肉达成共识，形成迅疾的、高涨的力。当之无愧，它是这片居民的嘹望塔。

青蒿、野油菜、灰灰菜、蒲公英、牛筋草……这些慕名而来的稠密，吸引更多的到访者：瓢虫、蝴蝶、蜻蜓、蟋蟀……无须容颜秀丽，不论地位高低，更不必装腔作势。微小的东西也知道学习人类：和平共处。

一位误闯的王子鼓着眼，携带天生的措辞混迹于此，动静一体。献祭的酸楚让太阳有了火的影子。危险过后，它们更加葳蕤。王子忍不住唱起来。天上的星星，人间的耳朵挂在窗口，挂在小白杨的手臂。不眠之夜听了又听，无一不是自然的琴音。

包括我，也在享受。和美的韵律轻轻触摸彼此欢乐的根部。生命之泉永不枯竭的源头，不是向上走了几分，而是向下扩展了几寸；不是倾斜弯曲的角度有多美，而是站直，顽强的姿势有多壮丽。

我知道，所有的草都在秋风中枯萎。那时的白杨，露出骨骼，任洁白的牙齿，啃出深埋的花蕾。

春天活过来。坠落和果实重奏复写：悲喜，卑微。

时间很短，却仿佛演绎过——生生世世。

他养了三只鸟

他养了三只鸟。当他知道在喂养时，它们已经成形。

第一只年轻健壮，有三个胃。装昨天的积累，装今天的粮食，亦装明天的雨水。

第二只有七条腿，它们往往相互碰撞、相互牵制而失衡，摔倒。好在有一层皮，外人只能看见摇摆的人间，而不知，摇摆的其实是自己。

第三只有一对翅膀。它想飞，鉴于驮着前面的两只，没有离地，就重重跌下。

他需要穿越一片丛林，才能到达命定的高地。

丛林里并不安静，人们行色匆匆，隔一层雾。荆棘、树木、鸟兽、虫蝎，或明或暗，指引一条路，也索要你的肌肉和牙齿。

一天，他看见一朵花交出春天后枯萎，一颗流星，从树缝裂开的空隙燃烧，又寂灭。天空的皱纹，和一尾鱼划水的褶皱暗合。我们称之为宇宙的，不过是棋盘上一声叹息，何况人？

向左，两只兽为一口肉引发群殴，头破血流；向右，一群蚂蚁受排挤，举家搬离；前面，两个朋友一贫一富，相互躲避；后面的两兄弟，因为嫉妒，割断手足之情…，，

他的三只鸟跌跌撞撞，边角废料旁，觅食、观望、幻想。

他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没有一只鸟持有非凡的通行证。想到出生时母亲的祝福：“你不一定非要天下无敌，但一定要强壮，充满智慧，且长命百岁。”

阳光忽然温和了许多，接近黄昏，丛林上方，有隐约的哨音。

他放走两只鸟。只留第一个，并减去两个胃。

喜鹊窝

高耸的楼群，高低的树，喜鹊和斑鸠、鸽子、燕子、麻雀一样，住高楼、高枝，也住草丛、石缝。

尘间，很多不起眼的事物，一旦生了翅膀，不论栖在何处，都随时可以起飞。我们喜欢喜鹊的叫声，像喜欢一个预言。感觉到这种友好，喜鹊围绕生括飞跑，以自由为化身，构成渴望的一部分。

周末，去城外的沙滩，看荒革伸长脖子和手臂，抢占春天的地盘；看河水在断崖处卷起浪花，漩涡碧绿，一连串的惊叹；看撒网人赤足涉险，为了生话和利益，不顾深浅；看幼童天真，捧起细沙，企图垒一座城堡，沙粒穿过他的指缝，像绸缎，再次证明，伟大或渺小，一样撑不起柔软。

放风筝的孩子手指天空，忽然大叫。众人抬头。

一根电线像桥梁，从头顶横跨两岸，喜鹊窝被挂腰间，像一颗离群索居的星星，俯视尘寰。

云水谣

云在天上飘久了，有些烦。一个人的孤单，若浮光遮掉所有星辰，静若寒蝉。

云看看山，青青绿绿，很好。

云看看水，幽蓝幽蓝，比天空还纯净。

云看看人，蝼蚁一般，东奔西跑，不知道在我些什么。

去吧，去吧，只要你是快乐的。一个声音来自天空，也来自心灵。

风是最好的伙伴，它喊雷电助力，敲锣打鼓，响声震天。落下，似花开剔透，人间盛大的庆典。

想象总是美好，现实那么扎眼。落下的瞬间，云疼成雨，摔成花，被车轧，被脚踩，揉进土，喝进肚，深入泥水幽暗的底部，无一不是忧伤，伴着幸福。

有些流入阴暗的地下，开始寻找光明，沿根毛细微的管道，历经曲折，爬上枝头、叶尖，只一瞬，泪珠如星，接近天空；有些，沿着河流找啊找，找到大海，却越不过苍茫。

从此，天上的云在水中，水里的云在心里。

树

为了站直，向高处要光明；为了站稳，向深处要宽厚，不经意间，超越了草芥的高度。你平凡普通，虫子可以蚕食生吞；你伟岸连绵，装饰一座山，撑起一条船。

荒凉的僻静之处，茂密的绿色山谷，繁华的街区道路，立定，少有的耐心，成为坐标、风景。

选择或被选，你都不会出逃，世间万般，最好的心态是随遇而安；世界嘈杂，风雨无常，再苦，内心都装着平静与圆满。

你纯洁的四肢，放弃了骄傲，是我们仰视的坚固、依靠的支柱、乘凉的去处，温和而有骨。自由、沮丧、遗忘或受伤，从来听不见你喊苦喊疼。

鸟在你的头顶安置家小，蜜蜂在你的发问盘旋，蝴蝶在你的指尖翩跹，生命的烟火，走进绿色、花朵和果实，流淌金玉般的文字，喂养生息；单纯、无私，只奉献，不索取，任谁拨开或截断，你的族人、后裔，无怨无悔，在土地上站着，等着，天空是岸，黑暗是滋养的沃土。

最怕别有用心，以爱之名，削成枯木，摆放室内，再也没有一滴泪洒向天空和海洋，那才是真正的残酷。

百年寂寞与一把火的温度，也许，是最昂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