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岛屿的名义

作者: 林东林

姚碧波,这个名字不知道是本名还是笔名,我倾向于认为是前者。原因或在于,我知道他生于舟山群岛——当地人家对子女未来人生的寄寓,就反映在名字之中。当然,名字中的这份寄寓,反过来又会影响名字的拥有者——以某种冥冥之中的方式。

虽然没有看过他更多的作品,但是,这个名字或许可以相当程度地解释姚碧波的写作,至少是他这组散文诗的写作。我的意思,并非是说没有这样的名字就不能写作这样的题材,而是这样的名字对写作这样的题材更有解释力,也为观者和评家提供了为文本溯源的方便路径——人与文的统一。从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视为他以岛屿的方式作为自己对家乡的代言书,同时也是以岛屿的方式作为进入散文诗写作的投名状。

是的,岛屿,即便是舟山一地的岛屿,也不止是姚碧波一个人写。不过,这15座岛屿,因为他的书写而被赋予了一种独属于他的观感和心念。自此之后,在它们的诸多客观和主观存在形式中,也就多了一种“姚碧波化”的存在形式——原来浮于海的它们,将以一种浮于纸的方式被呈现在本体的它们之外,被看见,被感受,被记住。自诞生以来的亿万年间,这15座岛屿,一直就被牢牢“钉”在了它们所处于的那片海面上。对于它们来说,姚碧波不亚于是他们的“解放者”——以一种散文诗的方式。

14年前的那个秋天,我曾经有过一趟舟山之游。吃醉蟹,饮黄酒,登普陀,观沧海,逛鱼市,舟山1390个岛屿以其舟山主岛和普陀山岛的形象刻印在我后来的记忆之中。后来的这些年里,偶尔,在看到或者想起“舟山”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眼前也会浮现出那些已经模糊了的画面——甚至是某种味道。在某个短暂的一闪念,我回忆着它们,想象着它们,是的,我也充当了曾经前往过的舟山主岛和普陀山岛的“解放者”。

现在,通过姚碧波的这组作品,我又一次前往舟山——却是第一次前往舟山的这15座岛屿。当然,与在现实中亲临的方式不一样,我前往的是15座已经被姚碧波“解放”出来的岛屿,他用15章散文诗组成的15座岛屿,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着陆。

蚂蚁岛、鱼山岛、岙山岛、小洋山岛、鼠浪湖岛、青浜岛、悬山岛、嵊山岛、马峙岛、东岠岛、大五奎山岛、盘峙岛、大猫岛、摘箬山岛、大小长涂岛,我相信,如果将来有机会前往这15座岛屿——又或者是其中的一座和几座,我多多少少肯定会回忆起姚碧波今天给我带来的这一次次从纸面上起飞的想象之旅,多多少少会把自己的观感和心念与他所传递给我的作一番对照,也许将来的前往就是因为今天的想象?这当然要归功于文字的力量,更准确地说,要归功于散文、诗和散文诗的力量。

作为一个散文写作者和一个诗歌写作者——虽然并不仅仅写作散文和诗歌,我相信散文和诗歌的力量,相信它们对于书写对象的承载力量。同时,我也要承认的是,我也同样相信自己从未写过的散文诗的力量,同样相信它对于书写对象的承载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说,它让我的相信建立在散文和诗歌的相乘而不是相加的文体属性之上。

回到姚碧波的散文诗写作上来说,他是个新手,是个诚恳的新手,正如他在创作手记中所坦诚的——去年年底才在公开报刊上第一次发表散文诗。在此之前,他从17岁开始写诗,一直以写作新诗为主,之所以开始尝试写作散文诗,是因为“当新诗无法满足浓厚的情感色彩时,就需要用带有诗的韵味、散文的特点这一文体来呈现”。作为散文诗的初写者,他在这15章作品中有着显见的新诗式的表达,也有着更为显见的散文式的表达,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对应着他对散文诗这种文体的理解和想象。但如果用更高的标准来检视,他对散文诗文体特性的把握还有一定的距离——任何一种文体的成熟写作者,都应该在文体的向度上写作,而并不仅仅是在内容的向度上写作,换言之,要以自己的写作尽力拓展那种文体的外延、丰富那种文体的内涵。

一种可能的路径是,姚碧波试图在自己的书写中并合散文的松散和诗歌的飞升。

他融合历史,也融合现实,书写自然,也书写想象,呈现集体,也呈现个体,以散文的包容来为自己的散文诗打底,以扩大其承载范围——一切形而下的和形而上的都可以拿来作为书写的题材,不拘其质,不囿其形。这是他的散文诗的肌理和质地。

而另一方面,他也试图以诗歌作为散文书写的拔高,抒情也好,点睛也罢,为他理解的散文诗找到某种灵魂的所在,以此尽力找到并不是通过散文来找到的那个“神”——如果说散文是他写作散文诗的方法论,那么,诗歌就是他写作散文诗的价值观。

值得一提的是,姚碧波作为一个诗人的散文诗写作——他的同道者也大有人在。

任何一个写作者,在尝试一种新文体之际,都会拖着旧有文体的尾巴。在姚碧波的散文诗写作中,也有一条诗歌的尾巴。在简介中,他这样介绍自己,1990年初《诗歌报月刊》推出的“中国诗坛1989年实验诗集团显示”中,以“浙江纯口语主义”入选(系一人一派)。“主义”姑且不谈,就“口语”这个语言形式来说,它和书面语一直是近四十年来中国当代诗歌的争论点,对于姚碧波来说,他以被命名的“浙江纯口语主义”作为自我期许,或许是想以此标明自己的诗歌写作在当代汉语诗歌中的殊异之处。

不过,就我的诗歌认知和写作经验来说,以口语写诗当然是正道和方向,也是当代汉语诗歌的内在革命,然而,却是极有难度的。这个极有难度,并非是语言形式上的极有难度,而在于内在逻辑上的极有难度。单单就姚碧波的这组散文诗作品来说,传统的表达、美学和情感都不免过于浓厚了一些——由此也大致可以窥见他的“浙江纯口语主义”诗歌的成色。而这也正说明了一点,对于“口语”的追求,并非朝闻夕至那么容易,用沃尔科特的那句话来说,也即,“要改变你的语言,必须首先改变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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