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外四章)
作者: 哈玉龙阳光像雨一样落下来,淋湿童年的我,以及废弃的篮球架。
我看到更鲜艳的蜀葵花瓣上的泪滴,短暂停留的身躯里藏着太阳。
而袒露的太阳淬火后是收敛的厚重金色。
它并不灼热地拥抱世界。那个午后,折下的柳枝,还有在审视里匆匆忙忙的蚂蚁告诉我,那不是梦。
比梦更绮丽的花上,蜜蜂嗡嗡地叫着,花丛旁,我又做了什么?被抓住的,被蜇伤的,被遗弃的,都已分辨不清。
我只记得那是我见到的第一场太阳雨,于是,淋湿了相信乌云的土地。人与除人以外的诸多事物,湿漉漉留在了那里。
童年留下两样纪念品——不经意扇动翅膀飞过的回忆,和锁着幻想的钥匙。
水镜外
脸盆倾听水龙头的抱怨,日复一日地淘洗留在脸上的昨天。在搅动波澜时,我忽然想起古人临水自照:
靠远些,人就在水中游动,这时,水是召来自由和哀愁的旌旗,它的旗手在水镜外。
走近,水又摊开面前人的模样,与记忆比对得失。簪的花落了,春过几轮。
水要比铜镜更懂离人。
铜镜太清晰了,一眼就瞅到了鬓边的霜雪。它太冷漠了,让一个人盯着镜里的另一个人,由于彼此陌生,只好用什么掩饰——搽脂,或者点上花钿。最后抿唇以示告别。
水镜在恰当的时间波澜,拆开欲说还休的纠结。对比清澈的水,人是透不过光的复杂组合。
儿时,水镜里是倏忽展现的自我——伸手拥抱,只能掬起掌心更小的自己。
电影
让真实的人看到虚构的故事,在现实以外的维度里,他们是鲜活的。
走进影院看的第一部电影,我忘了,随着熄灭的灯光,我甚至忘记了自己。
跟随看向更远处的眼神,走过喜怒哀乐,从动到静,与所有观众的呼吸联结的画面,拿起自己的指挥棒,欢笑、沉默和哭泣,在它的面前井然有序。直到彻底黑下的银幕同灯光亮起,有些人起身,随着一长串不被人注视的名字倒流回山顶,故事的创造者在他们身后致意。
在凭票就能体验的短暂人生里,我们成为了看客,离开时,又走进自己的电影。
只是这次我们再无法用嬉笑怒骂让场次打板开始或暂停,无关主次或咖位高低,这一场电影里,我们都在哭啼的片头曲后演绎自己。
儿时
从一本读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书里找寻,遗落的闪光点里,谁是主角的谁?
拿起油画棒的下午过得很快,还有一大片苍白的草地和树叶等待着。然而,造物主已经调到了最喜欢的频道,接受快乐的信号。有许多来不及斟酌的字句堆积在过去的一角。
风和日丽的时候,人和人要相遇。孩子和孩子因为一朵花、玩具,或不知道为什么的规则相互靠近,树阴下的棋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尘埃落定。
在走进站台前,总要与什么比较,时间偷偷地踮起它的双脚。火车远远地鸣笛,向还不知道远方的我打招呼。等窗外的风景被抛在身后,一颗糖就能安抚他的不安。
松开拉住他的手,一个孩子就长大了。
童年,成为一个大人再三翻开的读本。
春蚕去
我看过蚕的许多阶段,和我未经历的人生不同——有一片宽阔的鲜嫩桑叶它就知足了,就这样咀嚼和生长。
在蚕还不曾脱离它的起点时,一张白纸上有无数对未来的省略。然而,春很快,来不及等待他们明白究竟省略了什么就叩开了句号,书写生命的横竖撇捺。
幼年的蚕与它成长后白乎乎的样貌大相径庭——没有一棵树教会它大自然的物竞天择,蚕沉默地从采下的桑叶里吮吸桑的乳汁。慢慢地,不被忽略的蚕在期待中逃避,用丝隔绝世界向它投来的目光。
蚕是要吐丝的——从自己织的茧里逃离后,翅膀就是它成熟的标志。
而人往往在环境的茧里成长,成熟是更隐晦的答案,揣着藏着又寻找着,直到被笃定地指认。
春蚕留下的衣裳由人穿上,而另一些幸运儿挥动翅膀去寻觅来年的希望。
四季过去,春蚕的故事又从白纸上书写,省略它们的离去。